宅月

3.

“我真是后悔来这！”明诚一脸愤怒地看着明楼，极力表现出受到极度冒犯后的过激反应，顿了顿，他还意犹未尽似的补吼了一句：“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恶心，难道有钱就可以随便侮辱人吗？”

 

下面让我们把时间再退回到这一幕发生的半小时前，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明楼一直尽力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位置上等着被带去接收自己的生日礼物。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保持神秘的缘故，明诚这一路上也坚持着一声不吭。

终于，眼瞅明诚将车开得离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近，若有所感的明楼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他：“你该不会是打算去我家吧？”

明诚暼了他一眼，很快又继续目视前方，少顷，点了一下头：“对！”

明楼尚来不及问出第二个问题，车子已经开到了大门口，随着那两扇铁门缓缓开启，明诚先开口问他：“我该把车停哪？”

明楼指示完方向后，愣愣地看着对方：“你要在这给我过生日？”

“是啊！”明诚故作镇定地答道，却是连看都不好意思再看明楼了，只作出专心观察路况的样子，小心将车开到指定位置停下。

“你打算怎么过？”明楼心里立马有了一个重大猜想，却不敢提出，只能试探着询问。

“我希望能跟你以前的过法一样，”明诚咧嘴笑了笑，很诚恳地说：“就是不知道你大姐愿不愿意，毕竟......我今天主要是打算上门来求亲的。”最后那句话他说得轻而快，语气暴露了自己的难为情。

明楼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喃喃道：“可是......你不是......怎么......”大概是惊喜过度，他断断续续吐了好几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虚词。

好在无论说不说，明诚永远都懂得他话里话外的各种意思，于是含笑解释道：“我并不是还没拿定主意，之前在英国......唔，主要是因为我查过一些资料，既然我们有生之年都没有要移民的打算，那么做不做那件事其实也没有本质差别，我觉得我们都不是喜欢搞形式主义的人，所以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

明楼缓缓点了一下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眼看多年期盼就要成真，他又莫名犹疑起来：“你真的想好了？待会儿进去可就再不能反悔了......还有，我大姐从长久来看肯定会接受我们，但今天会是什么态度我真不好说，你确定你能挺过去吗？”

“嗯！”明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都想好了，今天明台他们也在，万一你姐姐气得要打人，他会帮忙劝阻的。我们也说好了，如果出现我被赶出来你被关起来这种局面，他会尽快找机会放你跑路的......”

听到这种简直无厘头的预案，明楼忍不住笑出声：“你以为是中学生早恋吗？还关起来，我顶多是也被赶出来！”

“哦！那就更没问题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等你大姐消气！”

“嗯！”明楼大笑着点头：“那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咦？不是该你说吗？”

明楼睁大了眼睛：“刚刚不是你说要来求亲的吗？我说能算是你求亲？”

“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明诚笑嘻嘻地赖起了账：“而且你比我会说话，也比我更知道该说什么来哄自己姐姐最有效果呀！”

明楼笑着指指他，欣然接受了这项使命：“行，那我来说，你记住不要临阵脱逃就好！”

 

两人一走进家门便看到明台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抬头见是他们，他咧嘴挥了挥手，又使了个眼色后方冲厨房那头嚷道：“大姐，大哥回来啦！”

“好！”厨房里的大姐回道，片刻后跟曼丽一同走了过来，边走边笑道：“你也真是大惊小怪，哪里要喊那么大声，差点害我们把勺掉进汤锅里！”

说着，她看见客厅里并排杵着的那两个人，吃惊地怔了怔才笑着打招呼：“呀！明先生也来了啊！真是好久不见......哎！站着干什么呀，赶紧请坐啊！明台你可真是，都不知道招呼客人嘛......”

“大姐！”明楼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成功吸引到目标注意力后他神情庄重地说：“我必须要向你重新介绍一下阿诚。”

“啊？”姐姐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既像是没理解自己耳朵刚听到的话，又像是理解后由于瞬间信息过载而导致大脑停滞的反应。

明楼直视着她，微微吸了口气，蓦地抓住明诚手腕道：“这就是你一直希望我能带回来的那个人！”

这下姐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下意识转头看向小的那个，却发现对方也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她瞬时就明白了，忍不住柳眉倒竖：“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这声质问里带着一点明显的恼意，饶是一贯会在姐姐面前抖机灵的明小少爷顿时被吓得也不大敢油嘴滑舌了，只能讷讷地点头道：“是！”

瞪完了小的，又顺势瞪了一眼大的，然后，明家大姐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本次事件的另一个关键人物、那个自进门以来就一直未吭声的明诚。他的神情当然也是紧张的，但还没到不敢抬头的地步，只是微微垂眸，礼貌恭敬地等着她的回应。

胸口几下剧烈的起伏，深深呼吸后的大姐看上去总算勉强镇定下来，她居然还冲明诚淡淡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有些干巴巴的，因此看上去就特别有冷笑的意味，“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明镜问，声音竟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就像是在问这个刚刚才进屋的客人当下是想喝红茶还是绿茶一般。

不料这话竟把明诚给问得不安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想挣脱明楼的手，可对方哪里会肯，还暗暗又加了些力道把他抓得更牢了。幸好这轻微的疼痛感倒是帮明诚再度镇静下来了，念及这趟来的目的，他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微笑，语气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恳切：“我希望您能同意！”

姐姐又露出那种说不清是不是冷笑的笑容，默然环顾一圈屋里的人后她若有所思地对明诚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去单独聊聊吧！”

“大姐！”明楼立刻喊出声，明台也露出万分惊异的神色，他们谁也没料到，这当口，自家大姐的反应居然会是这样的。

“现在还没到你，后面自然会有跟你说的时候！”大姐没好气地瞪了明楼一眼。

明楼正想说什么，却被明诚阻止了，他轻轻晃了晃手示意对方松开，又递过去一个清晰的“放心”眼神，这才笑着对明镜道：“好呀！您看哪里聊比较合适呢？”

“借你书房用一用！”姐姐不容置疑地向明楼招呼了一句，转身往不远处的一道门走去。

明诚趁机冲明楼眨眨眼，赶紧跟在明镜身后走进了那道门。

 

4.

“坐吧！”明诚刚关上门，明镜便指着沙发冲他招呼道，说着，她自己也在另一张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是！”明诚赶紧从命，有些狐疑地看向面前的明镜，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脸上的笑容好像越来越有种憋不住要乐起来的错觉，电光火石间，明诚想到了另一重可能性，看着明镜的眼神更加惊奇——这猜想太荒谬了，应该不可能吧！

“这里没别人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明镜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格外亲切地说道。

明诚怔怔地看着她，一番天人交战后终于试探着问道：“您...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明镜先是极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尔后终于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这反应，要说不是才真叫人难以置信呢！

明诚愈发懵了，下意识地问道：“可是......这怎么会呢？我们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问到这，明诚陡然紧张起来，是啊，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如果这纰漏明镜能发现，那别人会不会也已经发现了？如果一发现就把它当花边新闻爆出来倒还好，一直忍着不说是不是另有所图呢？

明镜似乎又看出了明诚心中所想，止住笑，她轻咳一声道：“要说纰漏倒算不上，只不过我是从小看着明楼长大的姐姐，有些举动在别人看来可能很正常，但在我的眼里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还有些东西，公之于众证明不了任何事情，可在我看来已足够解释心里的疑虑了。”

明诚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您越说我越好奇了......既然您早已经知道，为何这么久都不拆穿呢？”

“说来话长，”明镜轻轻叹了口气：“按说我们姐弟从来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开诚布公谈的，唯有一桩事例外。那几乎算得上是我心里的一根刺。”说到这，她停下来看了看明诚：“我不知道明楼有没有跟你说过从前那些事，如果没有，那还是由他自己原原本本告诉你更合适。”

明诚会意地点点头：“我想我大概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明楼的确有跟我提过，但说得不多，他只告诉我那是您最生他气的一件事......”

听他这么说，明镜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无奈：“我早就已经不生他的气了........我从未觉得自己当时有做错，但我也知道爱情本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所以......唉！我只是担心他会心有不甘。这么多年我一直不太愿意跟他直接挑明了谈这个话题，所以有时候只好借着相亲的理由旁敲侧击看他反应。”

明诚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明镜：“这么说，您一直给他安排相亲并不是在催他早点结婚成家？”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的阴差阳错也未免太令人啼笑皆非了。

明镜先是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又摇摇头笑道：“倒不能说一点那方面的意思也没有，如果他答应了，我也会很高兴地去安排的。那时候，我刚刚发现有那么个人却又不知道是谁的时候，心里真是万分担忧——明楼他藏得这样严实，说明对方肯定不是能轻易曝光的人，我第一反应就是他会不会又跟那个人旧情复燃了。”顿了顿，明镜颇有些自嘲意味地对明诚一笑：“后来，我通过明楼的手机通信记录排查到了你，这才放下心来。”

“您就一点也不吃惊吗？”

明镜莞尔一笑：“说实话，一点不吃惊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我想明楼这么大的人了，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要什么样的人他自己心里有数，我虽是他姐姐，也不能处处横加干涉。反正我的要求从来就只有一个——只要他把那家人彻底排除在我家之外就可以了。”明镜稍稍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就是，那时候明楼对我们瞒得滴水不漏，我就猜测他是不是并没真正拿定主意——按他的脾性，假如是认真的，应该一定下心意就会把你带回家来。所以我虽然没有一下子就完全接受你们，但又觉得还是先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更好......其实我也有偷偷调查过你的情况，名声说不上好，不过嘛……背后议论人的话都不好听，可真要深究你哪桩具体事做得缺了德也没人能举的出来，我这才彻底放了心，觉得无论如何明楼看人识人的本事总是没丢，你们成也好散也好，横竖不会出格到哪里去。”

听懂她言下之意的明诚抿紧嘴唇低下了头，试图掩饰自己神色复杂的目光。

明镜见状，半真半假地埋怨道：“我是真没想到，他居然能若无其事地瞒了我这么些年，连明台都知道了，也在帮着瞒我，难道我竟成了外人？难道在他们心目中我就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听到这，明诚赶紧抬头解释：“不是，明女士您听我说......”

“叫姐姐！”明镜忽然打断了他。

“嗯？”

“你既然已经跟着明楼回来了，又说希望我同意你们，难道不应该改口随他叫我姐姐吗？”明镜一本正经地指点道：“或者叫大姐也行，随你顺口吧！”

明诚又惊又喜地看着明镜，五秒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姐姐！”

明镜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又道：“好了，刚刚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接着说了。”

明诚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我想说那不是明楼和明台的错，责任都在我，其实从很久之前明楼就想带我回来见您，是我一直不许明楼透露的，全是我的问题。”

大姐听后正了正身子，挑眉嗔道：“我不管你们谁主责谁次责，反正个个都有份骗我瞒我，该受的罚一个都跑不掉！”

明诚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背脊发凉地看向明镜：“那依姐姐的意思，想怎么罚我们呢？”

明镜嫣然一笑，压低声音向他详细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明诚越听眼瞪得越大，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明楼从前说的关于自家大姐热衷于狗血电视剧的玩话竟是真的，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要被逼着演这样烂俗的狗血桥段。

“姐姐，这不太好吧！”他面有难色地推辞道：“我又不是专业演员，到时候很可能会笑场，那不就白费您的‘精巧’设计了吗？”

明镜皱了皱眉，神情严肃地连哄带吓：“哎呀！就这么几句简单的话，你说完就跑怎么可能会笑场呢？你要是不站在我这边，那就等着跟他们一起受别的惩罚吧！还有，未来三年你都收不到新年红包了”

彻底无计可施的明诚只能硬着头皮满口答应。

 

门开了，客厅沙发上焦急等待的三个人瞬间全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齐刷刷看向那边。只见面无表情的明诚和面若冰霜的明镜一前一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这情状看起来极像是谈崩了。

明楼忍不住迎上去问明诚：“怎么了？”

明诚冷冷看着他不吭声，深吸一口气后忽然脸色一变......

 

接着便上演了本篇开头的那一幕：

 

“我真是后悔来这！”明诚一脸愤怒地看着明楼，极力表现出受到严重冒犯后的应激反应，顿了顿，他还意犹未尽似的补吼了一句：“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恶心，难道有钱就可以随便侮辱人吗？”

话音未落，他已急步冲了出去。

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的明楼正想转身去追，大姐却在后面喝道：“明楼你给我站住！”

“大姐！”明楼一脸无奈地沉声唤道，明明不算是特别出乎意料的局面，但不知为何明楼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那不该是阿诚生气的样子，更不该是他说的话。

明镜也不再吭声，只是死咬着牙狠狠瞪着他，那怒不可遏的样子连最受她疼爱的明小少爷见了都不敢上前来劝。

纵使是被姐姐用这样的目光死命瞪着，明楼心中的那种荒谬感也始终挥之不去，这种无法融入其中的疏离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楼觉得自己像是个拿错了剧本或上错了舞台的尴尬演员——剧本？舞台？是了，就是这种夸张的戏剧感，这绝不是眼前这件事正常的呈现方式！

明楼心念一动，仔细回忆起明诚冲出去之前的种种言行，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了——那人的眼底有笑意，他绝对没看错。至于原因嘛......还用问吗?想到这里，明楼会意地冲姐姐一笑：“是，我不动，就站在这里听姐姐教诲！”

这嬉皮笑脸的卖乖话一出，屋里其他人皆愣住了，尤其是明镜，明楼这反应跟她的剧本实在相去甚远，一时间她委实不知该如何往下接才好。

几秒面面相觑的静默后，明镜终于端不住了，笑着跺跺脚：“就知道被你识破了，你这种没事把人看得透透的鬼心眼实在讨人嫌，去去去，赶紧出去找人吧！”

 

屋外凉亭里，明诚一边无声鼓着掌一边笑看同样乐得合不拢嘴的明楼向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