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钟真是种很神奇的存在,明明昨晚已经累得连手脚都在发软,起床点一到,凌远还是准时睁开了眼。
为了让枕边人再多睡会儿,他尽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本想洗漱完后再同样悄没声地回房间拿衣服,不料推门一看,李熏然竟已坐起身来了。
“这么早就起?要去局里吗?”凌远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对方昨晚突然“来袭”的原因是今天不用坐班。
睡眼惺忪的人歪头一想:“好像没什么正当理由不去,那就还是去吧!”
凌远抿嘴笑起来:“这么勤勉?要大力表扬啊!”
被表扬的人不以为然:“口头表扬给不给都一样。”
说笑间,凌远捡起床头的睡衣走过去:“要么躺回被子里,要么把衣服穿上,不能这么一直光着,会着凉!”
满意地盯着人把睡衣穿好,他又问:“今天有空一块吃饭吗?”
“没有突发状况应该可以,你今天不用加班?”
“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你刚不是说口头表扬没用嘛,估计你昨晚也没吃好,不如今天做顿大餐补偿你好了。”
也?
套上裤子的那一刻李熏然才回过味来:“嘿,你这是在拐着弯说我厨艺不精吧?”
凌远笑:“病号饭的手艺不能用一般厨艺标准来衡量。”
“......”
不知是为了卖弄自己的好手艺,还是为弥补昨晚的过度消耗,这顿本属家常饭的晚餐实在丰盛得有些过份。隔着屋门,李熏然在楼道里都闻到了猪肚煲鸡的诱人香气。
“你下午没上班吗?”他一进门就问凌远,就算厨艺再不精湛,也知道锅里煲着的是道特别费工夫的硬菜,光是前期漫长的清洗工作就能令人望而生畏。
“上了,今天事不多,所以早退一小时。”
“做太多了吧,一顿不可能吃完啊!”
“明天你要加班?”凌远问的其实是——怎么你明天不继续在这吃了吗?
李熏然方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不加,但你也没必要一顿做这么多吧?”
“没关系,都是耐放的菜,”凌远冲他挑挑眉:“今天做完明天就能省事了,这样睡到饿醒也不怕,直接吃就行。”
李熏然听出他在揶揄自己的不良饮食习惯,也不与他分辩,选择直接上前去轻咬脖子当回击。
凌远不躲不避地任他啃,“喂,李警官,难道这么多菜还不够你吃的吗?”
“人肉比较香。”
听到这话,凌远啪的一声关掉煤气,转身抱住食人魔,如法炮制地回敬了一口轻咬。“唔,你说的没错,的确是人肉比较香。”
然后这顿饭,莫名就从厨房做进了卧室。
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来,李熏然翻身看着凌远,笑容大有深意:“凌医生,我有个生理问题想咨询一下,不知你愿不愿意解答呢?”
凌远搂住他的肩膀,满面春风,态度显得尤为周到:“尽管问,只要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人家都说年纪越大某些需求就会越少,你为什么没有减退呢?”何止是没有减退,跟从前比起来,凌远对某件事的热衷度,简直可说是从冷淡飙升到了狂热。
凌远被问楞了,静默半晌,他凑过去亲了亲李熏然的鬓脚,一字一句说得又轻又慢:“从前总觉得时间很长、机会很多,我无需急在一时,让你每天累上加累;现在懂得了世事无常,总担心每个能跟你在一起的机会就是最后一次,所以忍不住想跟你多亲近。”他顿了顿,有些难为情地冲李熏然抿嘴笑笑:“我知道,这杞人忧天的想法是有点可笑,你要是觉得困扰,直接拒绝就好,不用次次都迁就我的。”
的确,精神上的焦灼常常会引发肉体上的饥渴,而说起抚慰方式,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这世上还真没什么能比肌肤相亲更有效的了!
思及此,李熏然非但不觉得他多愁可笑,反而还感同身受地心酸起来。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不告而别了!”他紧紧抱住凌远,贴住他耳朵郑重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
“嗯,我知道你不会。”凌远轻抚着他的肩背,语气愈发温柔:“可光做到这个还不足以让我放心,你得好好爱护自己,少搏命、少受伤,那样我才能少提心吊胆。”
不晓得该如何做这种明知无能为力的保证,李熏然只得转移话题:“哎,我饿了,是真能吃掉一个人的那种饿!”
心知肚明的凌远也不戳穿,一骨碌坐起身来:“汤已经好了,你先喝一碗垫垫,其余的菜也很快就能好。”
看看钟点,晚饭已妥妥地拖成了宵夜。
菜上桌后,凌远方有余裕看手机,里面好几条未读信息在等着他。
“怎么了?”李熏然不解凌远脸上的笑意怎么突然就全收起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凌远拣了其中最不让他心烦的一条信息内容来搪塞:“没什么,我哥通知我明天回家聚餐。”他看着李熏然,满脸歉意地抿抿嘴:“真不好意思,看来明天中午你得一个人在家吃剩菜了。”
“嗨,就这点事啊?”李熏然眼皮一翻,笑道:“看你的脸色我还以为地球马上要重启了,吓我一跳!”
凌远微微一笑,没有接茬。少顷,他站起身:“这么干吃有点闷啊,咱们喝点什么吧!”
然后,李熏然惊讶地看见他从酒柜里挑了一瓶高度白酒过来。
“嗬,这么大架势?”
凌远边往杯里倒酒边说:“一眼就看中这瓶子了,难得有机会喝,感觉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突发情况,就尽兴一把吧!”
刚喝了一大碗满是白胡椒的热汤,接着又是大半杯白酒下肚,辛辣层层叠加,李熏然的额头瞬时就沁出一排汗珠。
凌远笑吟吟地伸手去揩:“酒量下降了啊,从前你喝这么点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这酒太上头!”李熏然只觉得脑子里有股奇怪的热流在乱窜:“不会是假酒吧!”
凌远又喝了一口:“挺真的啊,我喝不出什么问题。”
“那你喝吧,我今天状态不行。”自己人面前,李队长爽快认怂。
听到这话,凌远干脆利落地将自己杯中余酒干掉了。
慢慢从热意中恢复冷静的李熏然开始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拦了拦:“喂,酒量好也不能喝这么急啊,这可是68度的!”
凌远按住他的手,目光闪闪地瞅着他笑:“好,听你的,不喝了。”
踌躇片刻,李熏然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明天不想回去?”犹豫再三,他接着问道:“是会有你不想见的人出现吗?”
凌远不无惊讶地望着他,看神情是想问什么,嘴唇张了张,却没出声。
李熏然舔舔下唇,一时也没想好要不要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四目相对良久,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凌远。他抿抿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回家没有我不想见的人,只是刚刚收到了我不想见的人的骚扰短信而已。”
李熏然轻轻哦了一声。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是谁了?”凌远问。
李熏然只能点点头:“昨天你哥给我打了个电话,大概说了一点......他很担心你,说是因为你表现得太平静了。”
凌远苦笑:“我哥他多虑了,我平静是因为那人之前就有来找过我,昨天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没想到他在我这里碰了钉子后居然还好意思去骚扰我父母。呵,也是,作为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他自以为是能向全世界宣示权利的。”
“他想要什么吗?”看多了社会新闻的李警官下意识认定那人肯定是来讨赡养费的,但没好意思直接那么说。
凌远会意地冷笑:“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由于不愿意便宜没血缘关系的人,所以没事就来骚扰我。”
李熏然闻言把两个空酒杯又倒满了:“我好像状态又回来了,再喝点应该也没事......你不要着急,世上总有些问题是没有妥善解决办法的,不如搁在一边等时间帮忙给结果。”
干完杯后,李熏然冲他眨眨眼:“另外,别忘了你还有个专职警察,如果你实在嫌他碍眼,改天我可以穿上制服把他铐走!”
凌远笑出声来:“李队长,你这样公器私用,是想立刻从模范标兵变成害群之马吗?”
李熏然耸耸肩:“无所谓,反正你们一个个都不希望我继续干下去,被开除不是挺好?”
“你呀!”凌远指指他:“你要是真能这么胡来就不是李熏然了!”
“哦,那在你眼里李熏然该是什么样?”
凌远凝视着他,不答反问:“你知道那天我在江边第一眼看见你时有多高兴吗?”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李熏然眼神有些迷离,单手撑着下巴想了想:“你那天有高兴吗?我记得我一见到你,就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你还能高兴的起来?”
凌远用手背贴了贴李熏然绯红的面颊,试图帮他降点温。“是啊!高兴,第一眼见到你,确信我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我很高兴。”
“你担心什么?”
“没有找到你之前,我每天都在害怕,怕因为我的缘故而使你遭遇任何不幸,甚至变成另一种人......不正常的那种!”
李熏然皱了皱眉:“好莫名其妙的想法,失恋发疯什么的,这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吧!”
凌远眼眸一黯:“不,这是我妈妈的遭遇,当年她被抛弃后精神就出了问题,后来又得了重病,由始至终我都只能在旁边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李熏然听愣了,旋即抓住他的手低声说了声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本来就什么也不知道。我想告诉你的是,从来我心里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也会成为那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祸害。”
“你绝不会的,至少在我身上你已经充分证明了你不可能成为那种人!”
“是啊!”凌远倾身过去吻了吻他的额角:“你眼睛里的光还在,所以那天我一见到你便松了口气。”
李熏然注视着凌远,千言万语到后来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他拿起酒瓶想再倒酒却被凌远制止了:“不是说饿了吗?空腹不能喝那么多酒,先吃点东西吧!”
李熏然听话地端起碗盛汤来喝,一口气咕噜咕噜灌完,放下碗时两只眼睛全红了。他擦擦眼角,此地无银地解释道:“这胡椒好辣!”
“噢,那下次我少放点。”凌远也不拆穿这蹩脚的借口,抽过一张纸巾给他。
桌上的气氛瞬时变得有些窒人,凌远看看桌上的菜,尽量若无其事地开启一个新的轻松话题:“我常常想把你养胖一点,但又怕你真吃成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凡事恰到好处不容易,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你保持现在这样瘦伶伶的也挺好。”
“怎么你很讨厌胖子吗?”
凌远笑着摇摇头:“讨厌谈不上,只是我们平日里开刀最怕遇到胖子,一刀下去,黄糊糊的皮下脂肪在那晃眼,做完后很久都不想吃饭。”
听到这话,李熏然不由得笑出声来:“难道这是你不愿留在美国当医生的真正原因?”
“唔,这么理解也行,反正美国的确没有我爱的那个瘦猴。”
“嘿,你说谁是猴?!”李熏然瞪眼。
凌远居然伸手拧了拧他的脸:“照照镜子就知道了,你现在的脸就是标准的猴屁股红!”
李熏然拉下他的手,恨恨威胁道:“挑衅完了还袭警,好大胆子,知不知道我有枪的?”
凌远笑眯眯地反驳:“胡说,枪明明是国家的!”
李熏然气结,想了想忽又笑起来:“好,就算枪不是我的,可你是我的!”所以,理论上他应该是想怎么整治都可以的。
凌远见招拆招:“这个算你说对了,不过还不够完整。”
“那什么才叫完整?”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凌远说得一脸认真。
“真肉麻!”李熏然做呕吐状:“喂,你一定是把空闲时间都拿来看琼瑶了吧?”
“没办法,谁让那个自称笔名叫李熏然的家伙这么多年也没写出本像样的小说给我看呢!”
“......”
经此一役,很长一段时间里,李熏然都没有再动念与凌远耍过嘴皮子。反正解决争议的法子有许多种,行胜于言,少说话多动手不也挺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