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看起来很疲惫,纹路明显的皮肤、血丝满布的眼球以及暗沉喑哑的嗓音,无一不在展示他的憔悴。
熟知他生理周期的明诚凝视许久,明知劝说无用,还是抿着嘴唇叹道:“大哥,别对自己那么苛刻,换个方式表达歉意,不要再受这些无谓的罪了!”
明楼没有接话,伸手抚上明诚的脸,动作轻柔地蹭蹭眼下的乌青,好一会儿才强笑:“这两天你也没休息好吧?光知道说我,难道你不是在受无谓的罪?”
明诚转过脸,摇摇头:“我跟你的情况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觉得是一回事,”明楼说:“你若愿意,我们两个人都可以不必再受罪!”
“换个人吧!那样你会幸福得多。”
“你不肯要我,我哪里还会有幸福!”
明诚又叹一口气:“外面弱水三千,这瓢跟那瓢其实都同出一源,所以饮哪瓢都是一样的!”
明楼闻言,目光一黯,不再跟明诚继续口舌之辩,转而弯腰轻轻拥抱住他,用身体语言宣告决心。
两人静默良久,明诚拍拍明楼的背,示意他起身说话。
“有什么事吗?”明楼问。
明诚淡淡一笑:“嗯,昨天医院那边告诉我,手术安排在下周四。”
明楼不觉一凛。
下周四就要动手术?
下周四之后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明诚了?
今天是周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只剩下那么几天了?
想到这里,明楼只觉悲从中来,不由得又去拥抱明诚。
也许是因为感觉到那沉郁的伤感,明诚不再推拒,还温柔回抱住他,安慰道:“别太担心了大哥,事情很快就会有个结果,无论好结果还是坏结果,至少我们可以不再为难了!”
“我没有为难,我只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这机会虽然小,但也不是一点都没有,”明诚若无其事地笑道:“你现在这样,人家会以为下周我要进的是火葬场而不是手术室。”
“不许胡说!”明楼含泪啐道。
“好,我不说了。”明诚轻笑揶揄:“那你也别哭了好不好,你看我衣领都快被你弄湿了!”
虽然对明诚的无动于衷心怀不满,明楼也舍不得再埋怨,重点一下头,又贴了贴明诚的耳鬓,他问:“回家去住好不好?”
“什么?”明诚一下没听明白。
“我说,手术前你搬回家去住好不好?”
“医生说,手术前我得住院观察。”
见明楼满脸失望,明诚思忖片刻,道:“回家住几天也好,术前观察应该用不了那么多天,待会儿我再打个电话跟医院那边确认好时间,可以的话,我就回家。”说到这,明诚又想起一桩事:“你告诉大姐了吗?”
“手术的事?”明楼摇摇头:“还没有……我一直希望能劝你放弃的。”。
明诚只当没听见他后面的补充解释,点头微笑:“没告诉就好,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不然回家压力太大了!”
明楼嘴张了又张,想说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回到家里,明诚笑着拒绝了明楼抱他上楼休息的打算。
“不用折腾了,我就住楼下吧!”
“可是……”明楼没有忘记明诚上回的指控:“住楼下我担心你休息不好!”
明诚会意,再度摇摇头:“不要紧的,一切都过去了嘛!”
明楼先是惊讶怔住,随即展颜,笑得像是在薰风里盛放的鲜花。
大姐见他们这样笑容满面有商有量,只当两人关系真的已经雨过天晴,脸上顿时也笑开了花,直说:“我看住楼下蛮好,阿诚之前在那里也算住惯了的,继续住,省事又方便。”
等到两人独处时,明楼方知自己会错了意,明诚不上楼仅仅只是懒得麻烦而已,并无任何回寰之意。
那胜算极低的手术,他还是铁了心要去挑战。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时间就来到了入院前一天。
这一天的早餐桌上,大姐兴致高昂地向此趟回家再不见愁容的明诚讲解多喝鸽子汤的好处,同样不知内里的明台与曼丽也在随声附和。只有明楼,随着分别之日的临近,一天天急剧增加的不安与焦虑已使他接近崩溃,不仅面上的假笑越来越僵硬,连凑热闹的场面话也说不出口了。
身处这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望着明诚泰然自若的微笑,明楼更觉心痛难当——他终于知道那种眼睁睁看着悲剧上演,却一句话也不能说的绝望是什么感觉了!
他真的不明白,不明白明诚何以能做到若无其事笑对这一切,更不明白为何明诚能狠心割舍最留恋的家庭温情,一心只想投奔那无边的黑暗中长眠?
期盼已久的幸福明明已在手边,明诚为什么就是不肯要?
由于满脑子充斥着这样的想法,直到晚饭吃完,明楼也没能真正参与任何一场阖家欢聚。
明诚虽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没说——事已至此,再说那些安慰之辞又有什么意义呢?
回房后,明楼看明诚吃完药,忽然忍不住道:“我想好了,我实在舍不得你,想一直陪着你,所以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去……”
明诚闻言,脸色大变,立即沉声打断他:“你不能这样对大姐!”
仿佛软肋被重重一击,疼痛难忍之下,明楼哑着嗓子质问明诚:“那你为什么可以这样对我?”
说完这话,一看明诚的脸色他便后悔不迭,赶紧说:“对不起,我不是要责怪你,我只是,只是…….”
明诚摇摇头,苦笑:“没关系,责怪也不要紧,终归是我欠你的!”叹口气,明诚接着道:“这辈子没还完的就下辈子再说吧!”
不小心开启这话题的始作俑者此时恨不能拿耳光狠抽自己。
明诚毫无预兆地抿嘴一笑,拉住他的手,说:“今晚你留在这里陪我吧!”
明楼又惊又喜:“可以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明楼又心酸起来,他知道这是阿诚打算给自己留下最后的温柔——这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努力,明诚都不会改变主意了!
所以,之后明楼在枕上贴着明诚的耳朵叮嘱道:“你千万不要原谅我!”
“嗯?”在安眠药影响下已昏昏欲睡的明诚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希望你不要原谅我!”明楼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坚定。
明诚蓦地张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听说心怀怨念的人会比较能坚持,”明楼说:“我希望你好好的,哪怕一辈子不理我都没关系!”
彻底明白过来的明诚不由得失语,此情此景,答应怨恨或者解释从未怨恨似乎都不是合适的回应。
沉默良久,他选择揽住明楼肩头,递去一个表示歉意的亲吻。
“我爱你,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