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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刚开进医院大门,还来不及开车门,王轸平已经醒了。面色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然而既然劳师动众地来了,不推进去做几项检查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
明楼松下一口气,用近来难得一见的温柔态度含笑劝道:“还是求个安心,让医生看看再回去比较好!”
刚从未知黑暗回魂的人,思维正在歧路上狂奔,完全顾不上为心上人的关怀而欣喜——这也难怪,任何人感觉自己大限将至,心情都好不到哪去,怎会有余力去回味风月柔情?
看王轸平神情凝重,半晌不吭声,不明就里的明楼还以为他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于是愈发和蔼可亲地问:“怎么了?有哪里难受的话干脆就做个强化检查吧!”
王轸平总算回过神来,摆摆手:“我没事,咱们尽快回去,我想回家休息。”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明楼不好再劝,点点头:“行,想回去就回去吧,待会儿我给方叔打个电话,请他方便时过来看看你,也许喝几服药就好了。”
“您还是先回办公室吧!”即便是明楼,王轸平这会儿也不想跟他多说:“今天局里一堆事,您不回去坐镇怕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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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明楼处理完案头堆积的公文,都没给他喝口茶歇息的机会,方叔那边的报丧电话便打了过来。
“明先生吗?”电话里的人自我介绍:“我是蜀鹤堂的伙计小沈,老板他刚刚走了。”
“什么?”明楼完全反应不过来:“你是说方叔吗?他去哪了?”
对方很明显地叹了一口气:“老板他午睡时突发心脏病,等到我们发现时人已经没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明楼震惊得无以复加:“方叔现在在哪?”
“三六九医院,”小沈说:“老板一直孤身一人,我也不知道该通知谁,只好来打扰您了。”
“你找我是对的,”明楼捏捏自己的眉心,强行定了定神:“我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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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白布单,下面躺着的人面容安详,似乎是在一场香甜梦中直通极乐世界。明楼呆呆注视着这个相当于是半个父亲一般的长者,突如其来的悲伤过甚,一时间竟连眼泪都找不到通道涌出。
半晌,旁边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开口道:“请您节哀,另外,请问家属方面是否要做解剖鉴定?”
明楼回头,惊讶反问:“怎么?是有疑点吗?”
工作人员摇摇头:“老先生基本符合所有心梗死亡的特征,个人感觉没有必要进行解剖,但按照程序,总是要问一问的。”
直到开始商量具体后事这一刻,明楼方从那种不真实感中恍然回神,心头酸胀四起,蓄势已久的眼泪也找到出口泉涌而下。
“如果没有疑点,那就不要再打扰他老人家了!”明楼一边拭泪一边哽着嗓子道。
他觉得方叔身为道门中人,讲求自然无为,不到万不得已,当然还是不要在遗体上斧凿人力为上。
话虽如此,但探查死因的方式并不止动刀解剖一种,明楼此刻一定想不到,王轸平会的十八般技艺中竟还有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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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轸平此前压根没有得到任何指向方叔是非正常死亡的线索,他只是本能地要对所有突发状况寻根究底,不管是为明楼,还是为方叔近两年来对自己的关照,他都不愿轻信别人给出的结论。
如果有内情,他是一定要为方叔伸冤的!
得到消息匆匆赶到医院,灵床前,王轸平正色向明楼请示:“方叔素日里对我照拂有加,我想单独跟他告别几分钟,可以吗?”
“单独?”
王轸平点点头,毫无压力地胡诌:“不瞒你说,我也会一点超度的法门,方叔刚过身,魂应该离得还不远,我想送送他。”
“那为什么要单独呢?”明楼问:“如果有你帮忙,我是不是还可以跟方叔最后说几句话?”
“我做不到,”王轸平摇着头道:“我只能让他老人家走得顺畅一些......你我现在皆是公职,言行总要注意影响,虽然丧仪不受纪律约束,但叫人看见我们亲自操行这些神神鬼鬼之事总是不大好看的。”
这话听来委实有礼,加之明楼被悲伤影响了脑力,一时无法多想,便点头应允了。
待明楼出去,王轸平集中念力扫视四周,确定房中没有任何眼线后便悄悄布下障眼结界,以防被人窥探他欲行之事。
王轸平将手掌放在方叔的天灵盖处,试图去读他脑中残留的记忆。出乎他意料的是,才运功就发现已经有人抢在自己前面做过这件事了。
王轸平大惊——方叔的道行不浅,这世间会易魂法的人虽然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但能不露痕迹制住方叔施法的会有几个?
王轸平自认无法做到。
那会是谁?
急于知道答案的人当即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滴入方叔左眼。须臾间,已经扩散的瞳孔中慢慢显出一张脸,一张叫王轸平看得心惊胆战的脸。
那是王天风的脸。
怎么会是叔叔?
就在这时,布单底下倏然有了些许动静。
王轸平揭开一看,看到方叔原本握拳的左手竟在慢慢张开。惨白的日光灯下,掌心里那东西泛着幽光,不用拿出来王轸平也认得,方叔手心里握着的是明诚的那枚袖扣——钉扣处少了一截,因此极可能就是自己从鸟窝里掏出来给明楼的那枚。
这是暗示吗?
王轸平只觉背脊阵阵发凉,接连发现的线索实在太过惊人,他不愿接受却难以推翻它们指向的结论:
方叔之死应该是叔叔对他施展易魂法强行读取记忆的结果,叔叔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为何一直深居简出的叔叔会成为方叔最后见到的人。
那方叔藏着这枚袖扣又是为了什么?
一般说来,死亡信息是被害者用来指认凶手的,但方叔绝无可能是被明诚杀害,那他老人家究竟想暗示什么?
想到这,王轸平心中的恐惧愈发迫人了——难道说,叔叔不仅杀了方叔,还跟明诚的死有关?
叔叔杀了这两个人,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明楼?
如果被明楼知道了这一切会如何?
王轸平有些不敢再思考下去。
素来冷静的手终于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好在王轸平的脑子还没彻底宕机,他强逼着自己镇静下来处理眼前的危局——先将那枚袖扣取出藏好,再合上方叔的眼皮,彻底消除他身上所有可能被人发现的痕迹。
无论如何,他现在不能叫明楼知道真相。最要紧的是,他一定要保住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