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223.

周一上班路上，司机和乘客都在静静听着本周行事历打发时间。数到第十个现场会议时，司机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回头我要找小刘说一下，也太不知道心疼上级了，这是把人当会议牲口了吧？哪有这样密集排会的？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不可！”

乘客笑看他一眼：“她也不是故意的，最近各条线事情都多，下面的人又不愿做主担责，自然要找我们。”

“唉！以后这种会还是想办法安排在局里开吧，至少不用浪费路上的时间。”

乘客笑容不减：“好，你有办法你说了算，听你的。”

“吃人软饭替人分忧，”司机拉长声调道：“没办法也要给您想出办法来呀！”

说笑间，又听播放器里传来：“新赛马场开张仪式定于周六中午，明主任需出席酒会并现场剪彩……”

司机忍不住再度哀叹：“居然连周末也要占用，我说咱们什么时候连博彩业也要管了？有文件吗？谁下达的？”

乘客继续有问必答：“反洗钱不一直是咱们的重头工作吗？博彩历来是洗钱主要通道，最近我们篱笆扎得紧，他们的财路受影响，估计也是想找我们好好聊聊……说不定还是场鸿门宴。”

“你收到消息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很快从王轸平脸上收敛起来：“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他有些着急，因为不知是哪方面渠道出了问题。

明楼含笑摇头：“没有消息，只是逻辑加直觉。”

“逻辑？”

“数据显示，博彩上季度的营收较去年同期下降了一成。”

王轸平又笑起来：“明白了，到时候我会给你准备匹好马，以防有人脑子发热打歪主意。”

明楼跟着玩笑：“好马？租还是买？咱们局里最近经费这么充足？”

“不租也不买，是我个人赞助。”

明楼轻轻哦了一声：“差点忘了你爱骑马。”

“是啊，为了配合营造王秘书爱好奢侈挥金如土的形象，我都把最好的朋友从家里运来了，可惜最近太忙，没时间去跟它玩。”

“最好的朋友？”

王轸平转头冲他笑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小时候没有去学校上过学，所以也没地方交朋友，十来岁的时候叔叔带我去骑马，我就跟它们交上了朋友。”

“马是一种特别有灵性的动物，”明楼接口道：“而且生性高贵，重情重义，最能跟人同甘共苦。”

王轸平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明楼，笑道：“你该不会是跟我叔叔看的同一本动物百科吧？你这评价跟他当时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有了上次说故事的经历，明楼对这种巧合不再惊讶，更不会告诉王轸平是他的记忆出了偏差——当初带着孤僻少年去跟马交朋友的人应该是大哥而不是叔叔。他只能若无其事地笑笑，但笑不语。

原本属于自己的孺慕之情被那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叔父悉数换走，明楼心里不是一点酸楚都没有，但更多的还是庆幸。他庆幸，即便记忆没有了，他们的感情羁绊还在，一别经年，几乎已经脱胎换骨的人再遇见自己，还是愿意义无反顾地爱上自己，这已经足够了，他没立场再去计较奢求从前的特殊地位。

224.

周六剪完彩，东道主果然邀请明主任上马试试新落成的跑马场好用不好用。

明楼不动声色地与王轸平对视一眼，欣然应允。

独坐在观景台阴凉处等候的王秘书刚喝了半盏茶，便有人来打招呼。

“原来是李总，好久不见。”王轸平笑吟吟地欠了欠身。

来人是李慧民。

“我知道您和明主任下周会来中央信托开会，又怕到时你们事忙不方便，所以只好今天来送帖子了。”说着，李慧民递过两个大红信封：“下个月我结婚，请一定拨冗赏光。”

王轸平抽出帖子一看：“新娘蔡小姐可是央行蔡理事千金？”

“正是，”李慧民笑：“王处长果然无人不识。”

“李董双喜临门，爱情事业两丰收，可喜可贺啊！”王轸平歪嘴露出典型的商务笑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一边写一边说：“中央信托的董事大婚，又是校友，明主任说什么都不会缺席的，我一定给他安排好时间。”

“王处长真是消息灵通，”李慧民说：“正式任命下周才公布，我现在还不敢当。”

“哪里哪里，凭你的能力，这个位置早就该上了。”王轸平继续皮笑肉不笑地客套着，仿佛不知道这次升迁与利益联姻有任何关系似的。

李慧民一时没接话，垂头静默数秒才与王轸平对视：“这还要多谢您的鼎力支持……我这不是客套话。”

王轸平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微微挑起眉头：“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

“从前孤陋寡闻，对公子多有不敬了。”

王轸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李慧民会意，不再是毕恭毕敬的神色：“是我冒犯了。”

王轸平皱眉：“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李慧民话说的很诚恳：“上次公子帮了我，很是感激，一直想找机会报答，所以平日里会留心些……我受了这么多年关照，有些事情一看就觉得眼熟……”李慧民觑着王轸平的神色，惊觉对方可能并不愿意被认出身份，立即改口道歉：“是我冒昧了，上次您问我要例会的会议纪要，我以为您是打算给我派任务，这才来……”

王轸平摆摆手：“不用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你这么耳聪目明，以后我少不得是要麻烦你了。”

“多谢公子提携。”李慧民差点要出来的冷汗总算消散了，方想起还有一桩小事：“对了，我还是本届华大校友会的执行委员，想问问明主任会不会出席今年的校庆活动，两甲子的整庆，庆祝规模不小，明主任是著名校友，又在本地，我们希望……”

“时间是？”

“10月15日。”

“好，我会向他确认的，争取尽快给你回复，不过那时他应该很忙，预计很难抽出空来。”要不是为了替突发状况留余地，已接近自家主任腹中蛔虫的王秘书完全可以替他推掉此番邀请，因为他很清楚，为着当年明诚的事，明楼跟华大那班校领导很是不对付，压根不会念母校情谊去卖面子。

王轸平不清楚的是，李慧民作为跟他年岁接近的人，说到校友，他首先想到的根本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其实李慧民并不熟识，故而在初见王轸平时只觉有几分面善却完全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直到李慧民在中央信托彻底站稳脚跟，有余裕眼观四路为自己寻找更牢靠的进身之阶时，他才在对王轸平和明楼的观察中猛然想起了多年前的数面之缘。

想起来之后他更加茫然了，因为每一个见过明诚的人都必然会有此疑问——王轸平究竟是谁？

这是撞脸的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为了生存从小就熟通人情世故的李慧民当然不会傻到当面求证，搞清内情对自己未必有助益，戳穿人家秘密就肯定会找来麻烦，这种选择，他十岁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可惜人总有好奇心，只要能抓住机会，自信比猫精明能干的人就免不了要观察脑补，然后引发更多的浮想联翩……

好在今天的李慧民头脑未热，担心言多有失，说完该说的话后他立刻告退而去。

王轸平单手托腮，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来回敲着，仿佛在应和李慧民的离开的步伐节奏。他对李慧民的印象不坏，尤其是经过刚才这番谈话，难得见人表忠心表得这么恰如其分，尊敬之外不见任何奴颜媚骨，比他家老子强多了，由不得人不高看一眼。

顿住手，王轸平暗暗打定了主意。

225.

晚饭时，王轸平将今天与李慧民的谈话内容告诉了明楼，“华大的校庆你去吗？”

明楼想了想：“前几天曼春也跟我提过这事，当时我推了，要是没什么特殊理由，你也帮我推了吧。”

王轸平答应一声，笑道：“李慧民这人你从前不大喜欢，现在呢？”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下周要升任中央信托的董事，以后可能月月都要同桌开会，你要是还看他不顺眼，我就想办法让他少出现。”

明楼笑着挑挑眉：“不用麻烦了，你既然欣赏他，我自然能做到爱屋及乌。”

“你怎么知道我欣赏他？”

“听话听响儿，我又不聋。”

王轸平咧嘴笑了。

再晚些时候，王轸平从郭骑云那得到了更多准信：“李慧民可用，老师说了，考试即将结束，你要想继续在外面干，差不多也该学着给自己备些臂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