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1、

我爱上了一个人，她是一个理论上什么也不会缺的人，自认平凡无奇的我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思索要如何才能打动超凡脱俗的她。

我暗暗观察了她很久，终于决定要在告白时献上一本故事集作为信物——她很喜欢听故事，我要告诉她，假如她答应了我的追求，我将愿意每天给她念书里的故事。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唯一的阻碍就在于我本人并不是一个有创作才华善于编故事的人......

我又认真思考了一番，找出了解决上述阻碍的方法——效仿一些前辈的作法，出去向别人收集故事。

 

看到这里，聪明的您应该能够猜到了——

下面，我要告诉您的就是我的收集成果之一：

 

2、

我对明楼的第一印象不坏，尽管初见时他并没有对我释放多少亲切，但在这个以貌取人的世界里，像他这样长相气质、谈吐风度皆属上佳的一个人只要不是太过分，总是很少惹人反感的。

 

那一天，是明楼主动来找的我，慕名而来。

他对我的了解似乎不多，因为一进入我专门为来讲故事的客人准备的房间他就下意识地在寻找除我之外的另一个人，直到确定房间里真的只有我跟他两人之后，他才又以尽量得体的方式对我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打量，“抱歉！”他终于收起了可以透视人心的探查目光，微笑着向我致意，解释道：“您实在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太多了！”

我了然地点点头，也笑着回道：“表面呈现的未必是真实的情况，您应是有过特别经历的人，想必也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

这番话在某种程度上消除了他的疑虑，不多，但已足够让他接受我的邀请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有人告诉我，在您这里我可以得到任何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他的坐姿很有派头，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言谈间没有主动自报家门的打算，显然是个防备意识很强的人。

我耸了耸眉毛，露出尽可能友善的微笑：“我的确自认为知道世间一切问题的答案，但为免与您的理解出现偏差，在此最好还是特别解释一下：譬如您要是打算问我如何才能永远随心所欲地活着，我会告诉您这是不可能的事——对于我来说，我认为自己已经给出了正确答案，但站在您的立场，其实并没有得到您真正想要的答案，我这样的说法您能理解吗？”

对方缓缓点头，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您这样的解释倒是让我放心多了！”

“那么，您既然能来到这里，想必对我的规矩也是有所了解的吧？”

“用故事交换答案？”

“对！可我还需要再啰嗦几句：我崇尚的是公平交易，您想求得的答案分量会与讲述的故事质量挂钩，我要听的是新奇动人的故事，真假本身无所谓，但我们得承认，如果今天有人来讲一个小红帽的故事就能换到下一期彩票的头奖号码，那这个世界肯定就得乱套了，不是吗？”

他抿嘴一笑，表示同意，“那么，故事是否新奇动人要如何判定呢？”

“很遗憾，这只能由唯一的听众我听完后来判定了。”我说得很客气，但不容置喙的意思也很明确。

明楼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假如，您听完了故事觉得它不够新奇动人，那您会如何处理这个故事呢？”

“很简单，我会当自己从未听说过它！”

明楼低低叹了一口气：“条件有些苛刻，但还没到无法接受的地步......无论如何，我总是要试一试的。”说到这，他抬头注视着我，郑重地说：“既然已经来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将要向您讲述的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

 

3.

“在我少年时，父母为奸人所害双双亡故，我很想报仇雪恨，但那时势单力薄，实在无法与仇人对抗。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我遇到了一位异人，她告诉我她可以给我报仇所需的一切力量，包括智慧、财势甚至不输于任何人的好身手，这样，无论我想采用何种方式报仇都可以得偿所愿。”

明楼顿住，看了我一眼，这让我知道，他是一个喜欢与听众互动的讲述者，于是，我配合地问道：“这一切当然不会是无偿赠与的？”

“是的，她要我的影子！”

我下意识地看向了他的脚下，影子还在，有些惊讶地问道：“您没有答应？”

这个开头倒是不落俗套嘛！我心想，很少有故事会是这样开展的。

 

“不，我答应了！”他沉重地否定我的猜想：“那时，我对复仇的渴望超出一切，完全没有耐心去积蓄力量慢慢成长，有这样一条捷径摆在面前，我根本无从拒绝！”

我理解地点点头，换做是我，也同样难以抗拒，“然后她就收走了你的影子？”

 

“对！”明楼回忆道：“临走时她咯咯笑着对我说：‘以后你肯定会遇到不少麻烦，我再送你一个小小的短时消除别人记忆的能力吧！它不能帮你彻底解决问题，但抽身避祸还是可以的。’当时的我还不太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久后，当我迅速完成复仇，准备过平常日子时，我才彻底明白自己究竟换出了什么！”

 

谢天谢地，他没给我讲那些烦人的复仇细节，就冲这一点，我决定要给他的故事加分。

 

“没有影子让你碰到麻烦了？”

“是，一开始我以为没有人会注意这点小事，没想到有一次我出门，一个小孩子突然指着我大声喊道：‘妈妈你看，那个人他没有影子！’周边瞬时骚动起来，场面混乱，我吓得赶紧慌忙逃回了家，哦对，临走时我还施展了一下消除记忆的能力，总算是没惹出大乱子。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后来我慢慢摸索，终于找到了自我隐藏的诀窍——我必须躲避各种光源，尤其是阳光，所以我只敢在日落后出门，也很少在街上步行......由于心里总是不安，我便不敢与别人深入交往，日日都在忍受孤独与恐惧的折磨，有时实在受不住了也会想着不如主动结束这难堪的生命算了，但总会在最后关头丧失勇气。”

也许是想起了当时那段痛苦经历的缘故，他这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平复心绪，我没有追问后续，而是体贴地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巧克力，看他的身材，我想他应该不至于会是个讨厌甜食的人。

“谢谢！”果然，他接过杯子就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喟叹一声后道:“然后，我终于等到了我的救赎！”他说到这里，视线向窗边打了个转，又微笑着看向我：“我无意间在路边救助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男孩，了解身世后将他带回了家，并把他作为自己的弟弟抚养长大。我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人了，生活于我又有了新的乐趣——我决心要竭尽所能地栽培这个孩子，让他得到所有我自己享受不了的幸福。”

他的语调越来越富有感情：“正如我初眼所料，阿诚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我们相处得很融洽，可以说，这世间任何亲兄弟都不可能会比我们的感情更亲厚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我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我，如果他也像当初外面那些人一样将我看做是不可接触的异类，我想我可能会彻底崩溃。”

“的确是！”我笑着附和。

“然而毕竟是朝夕相处在同一屋檐下，无论我如何小心翼翼终究还是让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有一天夜里，他忽然出现在我身前，点亮手电照向我，看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声音向我求证：‘大哥，你是没有影子吗？’我当时全身冰冷，僵硬地站在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巧克力，同时这边我在心里暗暗揣测这个故事接着是要朝农夫与蛇还是沉香救母的方向发展呢？看他的表情，我猜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的所有细节：我沉默地站在那等着他对我的宣判，然后电筒被关上了，那孩子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语声哽咽：‘原来是这样，原来真是这样......大哥您一定是遇到了很不幸的事吧？没关系的，您不要害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不是有心想让您痛苦，我只是希望能帮您分担......’他一直在语无伦次地安慰我，结果反倒把我弄得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起来。等到我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才松手放开我，后来我发现，由于他一直抱得太用力，我手臂上都被勒出了於痕，可我当时一点痛感也没有......对不起，扯远了！”他从意识流的回忆中抽回思绪，又继续按原来的时间线推进：

“冷静下来的我向他讲述了之前那段并不复杂的身世经历。他听完后含泪拉着我的手道：‘大哥，以后我们就共用一个影子吧！我已经快要长得跟您一般高了，只要我站在您身边，没有人会注意到只有一个影子存在的！’我当时惊异地看着他，觉得这个想法真是太疯狂了，可他随即拉着我一同站在灯下，向我演示了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再后来，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练习，他完全可以娴熟地根据情况选择恰到好处的落脚点，以便形影不离地跟在身边替我遮掩，即使是按照我最挑剔的眼光来看也没有多少破绽，更遑论外面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了。

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我终于鼓起勇气跟阿诚一起走到了外面去试验长久以来的练习成果，果然正如他所保证的，一整天下来都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我终于又得到了失去的一切！

就这样，我和阿诚在一起快乐地生活了很久！”他强调般地下了一句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