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虽说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但对于明家这样的豪门巨富，出远门从来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莫说是买几张机票船票，就是包机包船他们也是出得起的。

眼下能称得上问题的其实是出门的理由——悄无声息地跑路倒是什么时候都可以，但要想走得正当、走得合情合理，走得让旁边等着抓小辫子的人全都说不出二话来却是需要费些功夫的。

而这个问题，到了智多近妖的眀长官这也早已有了应对之策——无非就是再往自己身上泼些脏水而已。姐姐的性命和自己的脸面孰轻孰重？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值得费神考虑的。

然而，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对阿诚的感情后，有些事就不由自主地要缩手缩脚起来。原因无他，不过是情太真了那戏反而就不好演了！

毕竟，他可以不要脸，但没法不走心啊！

“大哥？”坐在一旁等了许久的明诚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近来两人商谈时大哥这样突然出神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压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看着的人很是担心。

“唔！”明楼猛然抬起头看向他，这才彻底回过神来，讪讪地解释道：“我在想，把大姐送到香港究竟能不能保证安全，看现在这战况，日本人迟早是要打过去的，就英军在香港的那点兵力恐怕也抵抗不了几天，到时候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形。”

明诚闻言皱着眉，沉重地点了点头：“是！香港的确不是万无一失的避风港，但我们已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其他地方是完全不行的。”

明楼又沉默了，明诚说的他当然也知道，眼下全世界都打得稀烂，哪里还有什么真正安全的地方？要想让明镜走得光明正大，不给他们的潜伏工作造成麻烦，像重庆那样的地方肯定不能去，还有一些他们鞭长莫及的地方，大姐去了无人照应，说不定比待在上海还要危险，权衡之下，香港倒的确算是个上选。

叹了口气，明楼的右手指轻轻叩击着自己的左手背，思忖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不能再犹豫了，就按这个方案办吧！初一我会跟大姐商量好细节。”

初一？明诚怔怔地看着大哥，旋即明白了过来——家里现在这个状态，大哥大姐再坐在一起推心置腹地谈话那绝对是引人注目的异常情况，为了让后面的事显得顺理成章，眼下他们的关系必须继续冷淡，要想不让家里那只时刻窥伺着的孤狼起疑，他们最好的谈话机会莫过于祭祖时单独留在小祠堂里的那段时间了。

“大姐要是不肯走怎么办？”

“大姐是明白人，跟她说清楚利害关系，她会理解的。”明楼目光闪动，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她最不愿意的，就是连累我们。”

明诚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叹息着马上就要来临的这个年恐怕会是明家人最难捱的一个了——明台的命虽然已经救下，但生离却是一个接着一个，一家子人天南海北，也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重聚？

他蹙紧眉头，抬眸却发现大哥正以一种伤感又无措的神色望着自己，心头不由得阵阵激颤起来。

在明诚的认知里，总觉得大哥从未有过稚嫩，也永远不会苍老，他甚至坚信，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大哥都会一直睿智伟岸——他就像是永恒树在自己世界里的一根标杆，迷茫的时候抬头看看，他总会在那里给出最正确的指引。他曾经以为，强大到近乎无所不能的大哥是不会有漏洞的，而现在，明诚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大哥心里的空洞，那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他想填满它，他必须填满它！

可是，该用什么去填呢？

他试过了，可惜不得法。

明诚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某个神学悖论里——有一个神通广大的珍宝，求是求不到的，只有当你不刻意想着要得到它的时候，它才会主动出现在你的手心里。

究竟如何才能算是不刻意想呢？

他望着明楼，眼神渐渐迷茫起来，有所察觉的明楼眼神里也换上了探询之意，可最终谁也没有开口说出什么来，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明诚拍拍自己的膝盖：“不早了，大哥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上楼了？”

明楼垂眸，微微一笑：“没事了，你早点休息吧！”

“大哥晚安！”

“晚安！”

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明诚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一步一挪地走到床边，坐下、躺倒，他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头顶上的灯发怔，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陡然想起还有一份公文没有写完。其实也不是什么紧急的工作，明天去办公室再做也完全来得及，不过眼下自己横竖没有睡意，干脆就做点正经工作来转移注意力也好。

可惜这活计实在太不费功夫，驾轻就熟的明秘书不到一刻钟就完成了，他有些愁苦地瞪着面前的纸笔，思索着还有没有别的工作可以拿来打发时间——他觉得自己再不把心神从大哥那里收回来，今晚恐怕就要睡不成了。

悖论又开始了，他越是提醒自己不能再想，就越是忍不住要去想，想着想着，学生时的一个小习惯不知不觉冒出头来——他从前一有心事就喜欢在纸上信手乱涂，多半是画些树和马之类的简笔画，然而这回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竟在刚刚写完的公文空白处勾勒了一个侧脸人像，不用多猜，他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画的是大哥的脸！

这回真有工作可干了！

得偿所愿却又更加苦恼的明诚叹了口气，认命地抽出一张空白新纸，开始重新誊写那份公文。

这分明就是鸳蝴派小说里那些吃饱了撑着的人物才会做出的昏头事嘛！

——明特工在心里暗暗骂道，他一点也不欣赏这种春心萌动的所谓罗曼蒂克做派，反倒是极其鄙视自己的不专业行径。

等到誊抄完毕，他有些气恼地将画着人像的那张纸点火烧了，直到瞧着它彻底化成了看不清内容的白灰，心头那一点无名火才稍稍消去。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大姐一见着明诚就关切地问道：“阿诚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明诚笑着摇摇头：“没有不舒服，就是昨晚忙着写份公文，睡得晚了些。”

大姐皱皱眉，嗔道：“什么了不得的公文那么要紧地赶啊？什么都比不上身体重要，你们......”

明诚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往厨房方向瞟了一眼，大姐会意，没有接着说下去，迅速将话锋一转，冷笑道：“哼！我也知道，你向来是只听长官吩咐办事的，我说了也是白说！”

明诚抿着嘴，冲大姐眨眨眼，表示她这话说得很对，大姐回了他个白眼，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

明楼从自己房间来到餐厅里，正好瞧见这一幕，顿觉心头酸甜交加，不舍之意更甚了，别无选择之下，他也只能在心里暗暗说服自己——这样的时光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后记：

话痨表示，捉奸戏码只能往后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