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8.

怎么会是房屋租赁协议？

明诚搞不懂——这是时下流行的包养合同粉饰方式么？他自己虽然不是专业人士，可也知道被包养方是收款方，如果真要用租房来掩盖包养，自己的名字就应该作为出租人出现在合同甲方才是——可这份合同......明诚又低头看了一眼，没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自己是乙方承租人，需要向甲方明楼付房租的乙方承租人。

他再次满眼不解地看向明楼，这回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这是什么？”

“租房合同啊！”明楼笑得有点贼，明诚的受惊反应让他很是满意，于是之前被他气出来的那点恼意瞬间一扫而光，便好声好气地指点道：“我让公司法务做的，应该没有违法内容，权利义务也写得简单明了，只要认字应该就能看懂，你仔细看看，要是觉得没问题就签字吧！”说着，明楼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钢笔递了过去，补充道：“我已经签好了。”

正如明楼所说，合同条款并不复杂，作为一个有过租房经验的人，明诚一目十行地飞快扫过上面的字，没察出任何异常，直到看见“只要乙方承诺支付房租，甲方不得以任何理由解除合同......”他才突然卡壳了——这种条款难道不是摆明要坑甲方？这真是明楼自己公司法务整出来的合同？话说那法务胳膊肘外拐到这种程度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嘛，任何人只要稍微多想一步就能猜出这肯定是明楼自己授意的，撇撇嘴，明诚忍住疑问继续往下看租金条款，他又惊呆了——这个价格，想租他之前住的那个老公房都有点困难，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地段金贵面积宽大的豪宅！并且上面居然还注明永不涨价！

！！！ 

嗯！这果然还是一份包养合同，明诚确信，因为虽说按字面意思自己需要倒给明楼钱，但按实际权益来说，貌似还是自己赚到了！

 

明诚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底有点小失落，原因无他，无非是这样的合同他无法接受——其实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排斥明楼了，所以对方哪怕直接跟他谈谈床笫服务费之类的东西他也不会有多反感。

明楼何必兜兜转转费这么多事呢？

明诚心中暗叹，有些东西看起来很美好，然而对某些人可能毫无意义，就像明楼想给自己的豪宅居住权这种，他苦笑着想到——若是为了改善居住条件，他自己也不是负担不起搬家的成本，之所以一直窝在那破地方是因为他压根不介意——工作那么忙，回去就是大睡，住哪里不一样？

除此之外，这份合同最让明诚不满的是当中那种处心积虑的欲盖弥彰，卖身就卖身，何必浪费力气装模作样？明诚素来最不喜欢欠人情，他喜欢清楚明白两不相欠的交易，所以明楼这种暧昧不明的作法让他很不舒服！

思及此，明诚抬头看向明楼，冷面直言：“对不起，这合同我接受不了。”

“为什么？”明楼问得气定神闲，似乎并不意外。

“因为租房是有市场价的，你这房子的房租绝不止合同上写的那点数目，所以我们这其实不是一个正常的租房合同，而不正常的东西通常都很危险，我不想参与!”

明楼缓缓点了两下头，笑问：“房租后面那条你看完了吗？看完我们再来算算这房租到底正不正常！”

“嗯？”明诚狐疑地低头看手上的合同，很快又再度抬头看向明楼：“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房子以后的日常维护和清洁都要由你来做！”

见明诚依然皱眉不语，明楼开始一条一条地给他算起账来：“首先，我承认这房子在挂在中介那的出租价肯定不止这点钱，但那是整租的价格，而我租给你的并不是整套房子，我还要继续保留这里的居住权，最大的主卧归我独享，所以即便按市价腰斩也是说得过去的。”

明诚正想说“即便这样，那也比合同的租金要高不少吧？”，却被明楼摆摆手止住了话头：“听我继续算完......其次，按合同规定你要负责这房子的日常养护，当然不是要你天天打蜡上漆那些，主要是根据情况搞搞卫生就好......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所以没有请钟点工，家务很多都是我那边家里的阿姨过来帮忙处理的，本来没什么问题，可是前段时间我弟弟回来了，那边家里的活也多了起来，这样阿姨两边跑就不大方便了。假如你住进来，打扫房子这点活，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因此我应该不用再另外花钱请人了，同时我当然也不好意思让你白干，用劳动抵减房租岂不是很合理？还有，我这人比较孤僻，不大好热闹，所以你作为房客将来也不可以带外人来家里搞聚会什么的，而这本是一个房客的正当权利，我既然约束了你当然也就应该付出减免房租的代价来补偿......把前面这些统统汇总起来算，你不觉得合同价格其实还是一种正常的市场价吗？”

明楼说得头头是道，明诚在听得瞠目结舌之余又仔细在心里跟着算了一遍账，尽管明知对方是在强行让利，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看来不是明楼罔顾市场行情，而是外面的房东太奸商啊！

明诚算了又算，最终结论是——接受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那......”明诚旋开笔帽，在合同末尾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递了一份给明楼：“成交！”

明楼笑眯眯地接过合同：“希望你能住得愉快！我先走了......”走到门口，明楼又转头强调了一句：“对了，这里已经是你家，所以诸事皆可随意......不过嘛！我建议睡觉最好还是睡床！”

 

9.

明楼一走，受他强势气场影响的脑细胞活动也改变了原本整齐划一的思考方向——换言之，明诚又开始心烦意乱起来了。

他惊讶于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就被说服，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一个陌路人的超标善意，明明昨晚之前他们还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今后却要开始共享同一屋檐生活了——与人合租或者说合住这件事自从明诚有独立生活能力后就再也没有体验过了，他是一个极度重视个人空间的人，能独来独往就绝不会结伴而行，因此哪怕是上大学时他也没住过一天的集体宿舍，与女朋友的半同居状态也是聚少离多，离共同生活还有相当距离......

想到女朋友，明诚心里的怅然更深了。

近半年来他们的关系的确有了某种彼此心知肚明的变化，明诚不否认这其中有自己的责任——他工作过于忙碌，能给对方的关心太有限，如果姗姗需要另寻慰藉他不是不能理解。整个事件中令明诚难以接受的是，为何她非要同时脚踏两条船呢？倘若只是一时的放纵，又为何非要把人带去他家里？这种作法究竟有什么意义？明明这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各类酒店！明诚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理解前女友的心思。。

对，姗姗现在应该只能算是他的前女友了，撞上昨天那档子事，想再掩耳盗铃地粉饰太平已经不可能，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这条路走完了吗？

明诚将头靠向沙发，又深又长地吐出一口气——作为受伤害方，以逃离现场的方式默示分手在道义本无可指摘之处，但这不符合明诚一贯清晰明确的做事风格。有些事，还是需要面对面做个了结的。

与明楼签合同之前，明诚以为自己还要晚几天才会去联系姗姗，毕竟还有许多现实问题亟待解决，他可以用它们做借口让自己逃避一段时间。可那份合同一签，最大的后顾之忧已经解决，他也不愿意再找理由再纵容自己了。更何况，明楼对自己有想法这一点明诚已是十分清楚，不管他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自己同意住下本身就是在某种程度上默许了他的“追求”，那么无论将来自己会不会有完全接受明楼的一天，现在都不应该再跟别人有任何暧昧不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明诚奉为圭臬的原则。

思及此，明诚起身去找自己的手机，经过几轮绞尽脑汁的回忆和毫无章法的乱翻，最终在那堆脏衣服里找到了它，幸好还没扔进洗衣机！

 

10.

明诚觉得自己这个当下的家里蹲失业闲人理应体恤需要辛苦工作的人，所以与姗姗的会面地点定在了离她公司不远的一个咖啡店。

 

遭遇背叛的人心头总不可避免地压着许多疑问和愤懑，因此来之前明诚还担心自己会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过激行为。然而这些疑虑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统统消除了——面对那张相恋多年熟悉无比的脸庞，明诚觉得虽然两人没可能再相携到老，但好聚好散应该还是可以做得到的——无论这个女孩子做过什么，他都不想去记恨她。

既然有些事不能提，有些话不该问，那就最好是快刀斩乱麻，将该说的话赶紧说完，然后大家各奔东西吧！

 

姗姗刚到时还能看出明显的忐忑和歉疚之意，然而当明诚勉力冲她微笑，试图营造出一个平和的谈话氛围时，她的情绪却出人意料地朝愤怒方向滑去，陡然凌厉起来的目光仿佛是在指责明诚的若无其事——难道你不爱我吗？否则你为何不愤怒不痛苦？

被前女友用这样愤懑的眼神瞪着，明诚脸上的微笑也不大挂得住了，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他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掩盖掉自己的叹息，看来今天想圆满收场的可能性不大了。

将杯子轻轻放回杯碟，明诚再度抬眸，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水城那边我不会再住了，明天我会去将一些要紧的东西拿走......你若是方便，最好也抽时间去取你留在那的东西，然后我会跟房东商量退租的事。”

姗姗将视线转向窗外，嘶哑着嗓子问道：“你终于肯搬家了？是不是觉得那房子已经被我弄脏了？”

明诚觉得这实在是个没必要问的问题，又喝了一口咖啡，他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那房子还有半年才到期，房租已经预付过了，如果你喜欢那，可以继续住......当然，我不是想转租给你的意思。”见对方脸色一变，明诚赶紧又解释了一句，这下姗姗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就一定要这样特立独行吗？像个正常被......”姗姗迟疑几秒，最终还是破罐子破摔地直言道：“你就不能像其他被劈腿的人一样有点正常反应吗？你那天为什么不一脚踹开门？现在为什么不骂我？”

“姗姗......”明诚语声无奈：“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讨论应该如何反应还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会没有意义？如果你对我还有感情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或者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所以我干什么你都无所谓！你其实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吧？就像你懒得辞职、懒得搬家一样，你一直只是懒得跟我分手而已！”

面对这样纯属无理取闹的指责，明诚瞬时只觉得疲惫万分，完全提不起气力去解释或反驳。

见他这神情，姗姗怒意更甚，声音愈发铿锵地翻起旧账来：“从在学校时开始，你就从不会陪我过任何节日......我收到的礼物永远都是你的风景画，年年如此，哪怕是你去法国交换的那个学期，回来也只是送我一幅塞纳河的素描......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我很珍视，可你明不明白惊喜也是收礼物的重要享受？年复一年收一样的东西我真的已经厌烦了！我也不是一定要你送我珠宝名牌那些贵重的东西，但你有没有想过要揣摩我的喜好，以让我开心为前提来送我礼物呢？我只是一个平庸的俗人，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收一些巧克力、玫瑰花或者毛绒玩具之类的东西......即使是我倒追的你，我也应该有权利得到这些全世界女孩子都收到过的礼物吧？我承认，从前是你的与众不同吸引了我，可是过犹不及，明诚你的自行其是太伤人了，也许在你眼里，我不过就是一面用来挂画的墙而已！”

明诚看着她，翕动了几下嘴唇，他本来想解释：“我每年送你的画都是选择那一年里对我们最有意义的地方为内容的，从巴黎带回来的素描上不止有塞纳河，还有一座久负盛名的‘爱情桥’，我当时没有去挂锁而是选择用作画的方式来定格我们的‘永结同心’......”然而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有些心情，能理解的人自然会理解，无需他赘言解释；而面对不能理解的人，说多反而错多。

 

压下心头的那股悲哀，明诚最后一次为好聚好散做出努力：“好吧！我很抱歉，这么多年是我轻忽了，希望你今后能幸福”

 

“明诚！”听了他的话，姗姗不但没有得到慰藉反而使劲瞪着他，泪水也夺眶而出：“你混蛋！”最后一个字落音，她拿起包头也不回地一路冲出了店门。

 

同一时刻，前后邻座的目光全都肆无忌惮地朝明诚射来，人人皆以看负心渣男的眼神对他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