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11.

最终明诚从旧居里带走的东西连一个小号行李箱都没有装满，除了各种必不可少的证件、文件他什么也不再保留。

“阿姨，房子我不住了，预付的房租也不用退了，里面留下的东西麻烦您帮着处理了吧！没能提前打招呼很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他如此告诉房东阿姨。

房东阿姨觉得很可惜，因为像明诚这样既爱护房子又好说话的租客可不常见。小伙子在这住了两年多，几乎从没麻烦过自己，处理那些东西虽说要花费些力气，可大多是些有变卖价值的旧物，处理之后自己绝不会吃亏，更何况他连预付的租金都不用退了！所以连房东这个典型的上海老阿姨都不得不承认，哪怕用她最精刮上算的标准来衡量，她也挑不出明诚这个房客的任何毛病来。

能把房子租给这样百里挑一的好房客真是福气，房东阿姨觉得明诚的下一任房东一定也跟自己一样是个爱积德行善的人，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福报呢？

 

12.

明诚的继任房东兼室友明楼正如他自己一开始说的那样，很少在这个家里居住。于是明诚一个人在屋里窝了整整七天后，才迎来两个住户的再度会面。

 

这天明楼开门进来时，明诚正在茶几上整理自己的各种材料——给自己的假放得差不多了，他觉得该着手找个工作继续打发人生才行了。

打完招呼，明诚礼貌地向来人表示：“不好意思，有点乱，不过我很快就能收拾好了。”

不曾想屋主却比他说话还要客套：“没事，你慢慢弄......我坐这会影响你吗？”

听了这话，明诚神情古怪地冲他咧咧嘴：“当然不会。”

两人默然半晌，明楼的注意力倏地被茶几上一本标着《个人作品集》的活页册所吸引，若有所思地凝视了很久，一副想拿又不方便的样子。

明诚见状，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有兴趣？”他问明楼。

“可以吗？”

明诚笑里的自嘲之意更明显了，他拿起那本册子递过去：“如果你不怕浪费时间的话，我很荣幸。”

明楼每一页都要看很长时间才翻页，看得专注又仔细，不算厚的一本册子他花了好一阵子才看完。

“这是你的全部作品吗？”

明诚轻轻摇头：“只是求职时有展示必要的那部分而已。”

明楼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话说按程序，看完后不是应该评价一下的吗？”明诚冲他眨眨眼。

明楼微笑着沉吟片刻，没有说违心的吹捧之言：“的确有值得称道之处，只是后来似乎停在某个阶段裹足不前了......有什么原因吗？”后面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出口。

明诚先是一怔，继而苦笑：“好眼力、好挑剔，难怪陈炳在你那总是碰壁!”

“那当然，认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保障投资成功的第一步，我一贯长于此道！”明楼看着明诚，云淡风轻地自夸，眼神意味深长。

明诚却宛如视而不见般垂眸一笑，没有接话。

 

“对了，说到陈炳......”明楼径自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明诚：“你认识这个人吗？”

“梁仲春？”明诚轻声念着那上面的名字，蹙眉思索片刻，实话实说：“听说过，但不认识，他可以算是国内最顶尖的画商了，像我这样的还没资格跟他有交集。”

“你希望有交集吗？”

“嗯？”

明楼跳跃式地将话往远处绕：“他可以让你引人注目，却无法给你注入灵气。所以假如你想成为划时代的艺术先锋什么的他可能帮不上忙，但假如你仅仅是想让自己的画卖个好价钱，他绝对是这方面的行家......”文不对题地说了一堆明诚早已了解的信息，见对方一脸语塞地望着自己，明楼这才面不改色地将话又拉回原来的问题：“听说他正在招兵买马扩充队伍，你想不想去试试？”

明诚皱皱眉，僵硬地笑了笑：“真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好，但以我现在的条件，假如没有别的支持，他收我赔本的可能性很大，而如果有别的支持......”他轻叹一口气看着明楼，语带嘲弄地说：“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卖给你呢？没必要多费一道手让人在中间赚佣金嘛！他收费真的很贵。”

听到这话，明楼直接笑出了声：“看来是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正如你所说，以你现在的条件，近段时间内我买你作品的可能性不大......”明楼一边说一边朝对方摊了摊手，似乎想为自己的直言不讳抱歉，然而笑意犹在唇边。抬抬眉，他接着解释道：“我不是要把你引荐给他，我只是听说了这个消息，又刚好有他的联系方式，觉得你可能用得上，所以顺便告诉你一声而已，你千万不要想得太复杂！”最后，他又表示：“你可以抽个时间把相关材料发到他的邮箱里，他如果有兴趣会约你面谈，至于最后的结果我无法保证，因为我不打算施加任何影响。”

明诚有些窘迫地沉默着，思忖半晌仍然举棋不定。

明楼等了好一会儿，又温和地开口劝道：“人都说男怕入错行，但年轻人最应该怕的其实是跟错人......跟着陈炳不会有前途，因为他不舍得栽培人......机会是需要争取的，试一试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明诚专注地凝视着明楼，却怎么也看不出对方究竟是已经知道自己被炒了而故意这么说以减轻施恩于人的意味，还是真的对此事毫不知情。

然而仅凭神情，小狐狸想洞穿老狐狸的心思还是过于困难了。

最终明诚放弃了揣测，点点头：“好，我会去试试，谢谢！”

明楼举起手朝他晃了晃，笑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做，连举手之劳都谈不上，你不用谢我！”

 

13.

发出去的自荐材料果然没有石沉大海，三天后，明诚依约来到梁仲春的会客室面谈。

 

“哎呀！原来是你啊！我说怎么照片看起来那么眼熟呢！”梁仲春一见他，立马拍着大腿站起身来热情招呼。

真是无巧不成书，此人竟是明诚上回在商场门口帮助过的那个孩子的爸爸。

梁仲春拍着他的肩膀将人让到沙发处坐下，口里不住说着：“上次你走得太快，我忙着哄孩子连你的联系方式都没请教，也没有好好感谢你，实在是惭愧啊！没想到你不但人品好长得帅，居然还才华横溢，哎呀呀，现在像你这样十全十美的年轻人可真是太难得啦！”其实今日最难得一见的当属——人家有求于人来面试的完全没机会王婆卖瓜，大权在握的考官反倒是抢着说了一堆溢美之词，说是夸得天花乱坠都不为过，实乃奇闻。

嗯！有了这样的夙缘，面试想不顺利都很难啊！

 

明诚完全没想到，传说中的业界龙头梁仲春居然是这样一个喜感十足的家庭主义者，也不知他是一贯如此，还是因着明楼的面子和感激之情而对自己特别流露出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直觉，跟这样的人开启工作上的新篇章应该会很有意趣。

 

14.

喝水不忘挖井人，与梁仲春谈妥出来后明诚便掏出手机，客客气气地给明楼发了一条信息

-借你吉言，今天与梁先生谈得很顺利。

五分钟后，明楼回道

-不好意思刚刚在开会。热烈祝贺！

不到10秒钟，明诚又收到一条

-对了，你是不是应该请我这个提供消息的人吃一顿以示回报呢？

-没问题，你想吃什么？

这条消息发出去很久，明诚才收到明楼的回复

-听说711的关东煮很好吃，你能给我打包一些带回家么？

什么？！明诚在人潮汹涌的地铁口瞪着手机屏幕发了好一阵楞，才摁出一条回复信息

-没问题，有什么特别要求吗？比如说哪一种多要一点。

-我都可以，看你喜欢吧！^-^

明诚再次被最后那个笑脸表情惊呆了——这位大哥，你霸道总裁的人设崩了你家里知道吗？

 

15.

餐桌上，明楼率先挑了一块紫菜豆腐放进嘴里，咽下后，他颇为惊讶地感叹：“没想到味道真的还不错啊！”

明诚一脸狐疑地看他：“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感觉像是从没吃过似的？”

明楼愣了愣，讪笑着招认：“是，我的确是第一次吃。”

“那你怎么会指定要我请你吃这个？”明诚更加不解了。

明楼歪头一笑：“我问我弟弟，他推荐给我的。”

这点小事有必要特意去找别人打听么？明诚实在是无法理解明楼的脑回路，摇摇头，他的视线不小心扫到购物袋里的收银条，忽然福至心灵——难道是......他看着明楼，目光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后来，当明诚用好几顿“饭局”验证了明楼的确是在想尽办法替自己省钱的猜想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看到明楼吃饭就会暗自发笑，是那种完全无法抑制、连心都会跟着发烫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