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16.

搬进新家后三个月，明诚终于再度拿起暌违多时的画笔。这三个月里，他那个同姓室友回来的频率从平均每月小住四、五天稳步上升到了平均每周一、二天。增幅不可谓不大，然而他们见面的次数却从第四个月开始骤降。这主要是因为明诚画性大发时会懒得回家，常常在画室里用睡袋一裹就打发了一觉，次数一多，难免就会与明楼回来的日子重合上。

年轻人努力上进是好事，自觉没立场催室友回家却又很想多见见他的明房东很快便想出个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来——单方面继续提高入住频率，高到除去特殊日子几乎是天天住的程度。

可惜，近乎走火入魔的明大画家很久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重大变化，直到有一天——

“我过几天要去趟英国，最少待半个月，你有什么需要带的吗？”明楼终于抓住了一个看起来有空闲说两句的室友。

当然，明楼并不指望明诚听了这话会立马像个海淘剁手族般列串购物清单给他，他只是想迂回地向对方说明自己近期的去向，毕竟他们的关系还没近到需要随时报备动态的地步，特意把出差当件事告诉他好像有点奇怪。

“哦!是去伦敦吗？”明诚状似随意地问。

“主要是，但北边可能也要去一趟。”

明诚点点头，认真想了一想才道：“暂时好像没想到有什么需要的，要是过两天想到了我给你发信息吧!”

“好！”明楼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明诚这回居然不是简单地谢绝了事——对方不仅关心了自己的行程，言语间仿佛还留有几分余地，这让他很是喜出望外。

 

然而没多久，明楼又觉得自己那时应该是高兴的太早了，因为答应要给他发信息的人迟迟不见任何动静。

终于，日子数到了明楼再也无法静候的那天，他不得不给明诚发去催告信息

-我后天就回国了，你想好要我给你带什么回去了吗？

明明时差什么的早已周到地替对方计算好，可回复的那条信息却还是拖了大半天才来

-我还是没想到需要什么，要不带个你最喜欢的景色回来给我做素材好了。

明楼思忖再三，不得不违心将已经打在屏幕上的“那不是你吗？”这句话给删掉，换成简单回了个好字过去，然而不一会儿，他又开始疑虑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过于冷淡，于是又发道

-国内现在是半夜了，你在熬夜吗？

-算是吧！

-研究证明熬夜容易早衰，尽量早点睡吧！

这条信息一发出去明楼立时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像个碎嘴老妈子，而且还是非常讨人嫌的那种。

-好。

按接收人的标准，这是一个看起来敷衍满满的回应。

看吧，明楼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笨蛋——早睡早起身体好的道理谁不懂？只是做得到的不用劝，需要劝的根本做不到，因此这种话纯属废话。好了，现在把人唠叨烦了吧！这下你满意了？

 

这时间，地球另一边的某人的确有点心烦意乱，可原因却与明楼的唠叨无关。

放下手机，用力把半截烟按进烟灰缸里，明诚又仔细看了看画架上那幅刚完成的作品——觉得横看竖看都还是垃圾！

其实他这评价实在是有些过于苛责自己了，都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画画这件事当然也一样需要笔耕不辍才能保持水平，而他这么长时间没拿画笔，手生是每个人都在所难免的，所以想一上来就出好作品真真是太不现实了。

 

明诚无意识地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到嘴上，直到吐出好几个烟圈，看着它们在视线里袅袅消散时才蓦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怎么突然又在乎起作品质量来了？明明很多年都不在评价这件事上费神了，那时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只追求价格了吗？

为什么？

真要认真追溯起来的话，好像是不久前明楼那番话造成的，那么问题又来了--自己究竟是被他激起了心底潜藏的好胜心还是单纯的只是想获得他的认可呢？

搞不懂，很烦！

习惯性地再次浪费掉半支烟，心烦意乱的明诚看看画又瞅瞅手机，莫名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倘若他过两天去跟明楼暗示自己最近很缺钱，那人会不会改变主意买下他这幅垃圾？

会吗？

应该会！

然后呢？自己就可以得意洋洋地嘲讽他：“喂喂，你不是说近期不会买我的画吗？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了？哈哈，其实你就是这么食言而肥的吧？”

 

明诚你真的有病吧？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被自己脑子里突然闪现的不可救药念头深深震惊的明诚暗暗骂道，与此同时他还想起了明楼教育过自己的那句话：“轻慢对待真诚关心自己的人是很愚蠢的行为。”他说的对，自己的确很愚蠢，还惹人嫌！

明诚忍不住又想到，不止这句话，好像明楼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很正确。他这个人是不是从来不会犯错？如果早一点认识他，不对，应该说，如果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能早一点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引路，今天的明诚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病态了？

现在才认识明楼是不是太晚了？

这答案恐怕只有天知道。

决定放弃纠结的明诚霍地从椅子上起身——他想回家，回到那个他与明楼共享居住权的屋子，尽管此刻明楼人不在那，但明诚觉得只要身处其中，自己就能最大限度地感受到那人的气息--温暖,熨帖，令人无比愉悦的气息。

这算不算睹物思人？

也许吧！

 

17.

明楼回来时，明诚正在厨房里给自己做宵夜，抽油烟机巨大的轰鸣声让他完全没听见大门开关的声响。

但也许是某种心灵感应，这边明楼刚循声走到厨房门口，里面的明诚就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头。看到来人，一抹十分动人的微笑突然就绽放在明诚脸上，明楼也一样。

两人相视而笑了近10秒钟，明楼终于走近开口：“做什么呢？”

明诚伸手关掉抽油烟机：“我正在下面条，你要来点吗？”

“好！”

“鸡蛋呢？”

“好！”

“想吃什么样的鸡蛋？”

“跟你一样就好。”

这基本雷同的回答让明诚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再度将抽油烟机打开准备煎鸡蛋，同时又直白地将人请离了自己身旁——“你站这里太挡事，出去等吧！”明大厨如是说。

不像是很饿的人没有完全听话，仅仅是退到厨房门边，好整以暇地倚在门框上当起监工来了。

 

“味道很不错！”放下碗，明楼真心实意地夸道：“汤底是自己熬的？”

明诚笑吟吟地点头：“对，你的味觉很灵敏嘛！”

“我还以为你最近很忙呢！”

“这几天还好，不过汤其实是更早时间就做好了的。”明诚故意停在了这里。

“哦？味道跟现熬的差不多，我都没吃出差别来。”

见明楼没有担心吃到过期食物的反应，明诚有些无趣地抿抿嘴，又忍不住解释：“做好后我把它们分装冻在冰箱里了，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来。”

“相当聪明的法子！”明楼再次称赞，随口问道：“是你妈妈教你的？”

明诚一怔，抬了抬浓黑的眉毛，干巴巴地说：“不是，电视里学的。”

“电视？那你涉猎的节目相当广泛嘛！”

明诚勉强一笑，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动手收拾碗筷。

“让我来洗碗吧！”明楼主动请缨。

“哈？”明诚一脸的难以置信，活像是听到天外来客要造访的消息。

明楼冲他眨眨眼：“你可别把我当成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从前有段时间我也是做过不少家务的，后来在国外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所以洗个碗对我来说完全不算什么。”说着，他将明诚手里的碗筷接过来，径自往厨房走去。

预感会有热闹看的明诚忍不住抬脚跟了过去。

 

果不其然，明诚看不到三秒就忍不住了:“喂！明先生，你这个架势很难让人相信你刚刚说的真实性啊！”他边笑边走到水槽边，不由分说地替号称会洗碗的人将衣袖一圈圈挽到手肘上。明楼没有推避，只是站在那怔怔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出神，那低头的角度太微妙导致明诚弄完一抬头，冷不防竟将额头从他的唇上一路擦了过去，神思恍惚间，明楼觉得他们亲密接触的每一个点仿佛都有火花在四溅。

之后两人都愣住了，这纯属意外，一时间谁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手足无措地静默了好一会儿，明楼紧张而缓慢地朝明诚的唇凑过去，对方强自镇定地看着他，不躲不避一动不动，直到四唇轻柔相贴......接着，两人默契地加深了这个吻。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而然，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吻了很久，久得让人以为这个吻是可以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的，直到明诚的手忽然碰落了放在水槽旁的汤勺。

两人皆是一惊！

粗重的呼吸声里，明楼退回原处。

又是一阵手脚没处放的静默，这次，谁都不敢再看谁了。

良久，明诚终于开口：“还是我来洗吧！你不是提倡早睡吗？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

明楼讷讷应了一声，还沉浸在热吻余韵里的脑子想不出理由反对，只能脚步虚浮地飘回自己房间，真的，他觉得自己是踩在云上离开的。

 

18.

注定无法相安无事的一晚，时差也不能让明楼有丝毫困意。洗完澡靠在床头，他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闲书打发时间，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倒杯酒，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明楼的心开始怦怦跳个不停，因为他知道这房子里没有别人了。

果然，是明诚缓缓推开门。在明楼无声的注视里，他握着门把手有些没话找话地解释道：“我看到有灯光，想你应该还没睡，所以......”他忽然停住，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然后便见他舔舔唇，破釜沉舟般一脚跨进房间，转身将门轻轻关好，复又转回。

 

看着明诚从门口越走越近，明楼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有足够的洞察力来预测对方深夜来访的目的，但激动让他失措，除了神情恍惚地冲来人微笑，他已是什么有态度的反应也做不出来了。

明诚在他床沿坐下，静静凝视着他，明楼努力了足有半分钟，才艰难地发声：“找我有事？”

明诚点点头，继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嗯？”明楼只能用眼神追问了。

明诚抿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做了不少功课，本来理论知识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但事到临头我就有点混乱，不知该从何下手......刚刚我突然想到，没准你已经很有经验了，所以......”明诚的语速算不上特别快，只是这番话说得太没条理，因此直到他突然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递过来，明楼才彻底明白他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究竟是在说什么。

已经相当有心理准备的明楼还是怔住了，其实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失神太久，可是明诚的神情却蓦地开始不耐起来，皱着眉冲他勉力一笑：“不好意思我挑错时间了，我想你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一定很累，今天就算了吧！”说着他起身便欲离开。

毋庸置疑，明楼就算再疲倦也不能真让今天就这么算了呀！敏捷地伸手拉住明诚的胳膊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回过神后，明楼又毫不犹豫地加大力气将人往自己床上拉。

“没有错，今天很好！”压倒后亲吻前，明楼抓紧时间声明。

 

看着床上刚被褪去整套睡衣的人在明显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明楼忍不住轻抚他的肩头柔声问：“怕吗？”

躺在那的人登时挑了挑眉，一脸不以为然：“我顶多只能承认自己是有点紧张！”

明楼笑了，俯身与他交换一个缱绻的长吻：“嗯！我也有点。”

明诚眨眨眼，故作惊叹：“喂 ！你不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那......”

明楼用又一个吻堵住了他后面的话，“我不建议你这么理解我的话！”他说，还没说完，他已开始用实际行动为自己正起名来。

 

很胀，也有些疼，但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剧烈，也不知是因为明楼的动作过于温柔，还是自己之前做的功课过分夸大了——在彻底沦陷前，明诚脑子里能称得上是想法的全是关于这个问题的疑惑。

19.

热水助眠的效力看来也并不如传说中那么有效，因为洗完澡回来明诚依然在辗转反侧。

 

明楼伸手将人拉进怀里，低声问道：“睡不着？”

“嗯！有一点。”

“那......我们聊聊天？”

“好！想聊什么？”

明楼沉吟片刻，提议：“个人爱好怎么样？你平时一个人时喜欢干什么？”

“抽烟、喝酒......”

房间一片寂静。

“有意见？”明诚问

“没有，”明楼轻笑着否认：“我以为你还没说完......还有，我在紧张你会不会接着要说烫头什么的。”

一阵无法自抑的笑声，等到终于能控制住了，明诚道：“这个听起来也不坏，也许我会考虑培养一下这个爱好。”

明楼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顶发，诚心诚意地发愿：“嗯！但愿在我彻底老眼昏花之前你不要培养成功。”

“不要怕，烫好了我会带着老花镜一起来让你尽情欣赏的！”明诚非常体贴地提出补救方案。

明楼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的耳朵，决定将话题从烫头上转移开：“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见你在家里抽过烟？”

“当然是怕被房东赶出去啊！”

“……”

自认是个通情达理好房东的明楼觉得对方这是赤裸裸地污蔑，却苦于无法组织有效报复，因为房东常用的两大法宝——加租和赶人，他哪个都用不了。

不过排除房东，他貌似还有别的身份可以用来回击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