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20.

明楼醒来时床上已经只有他自己了，凌乱的床铺和枕边若有若无的味道在悄悄提醒他昨夜的旖旎。

那么，还有一个人呢？

明楼偏头扫一眼床头钟，发现已经过了午时，没想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也不晓得是时差还是疲倦导致的。明诚大概是等不及他，先起床觅食去了吧？

明楼侧耳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唔，房间隔音效果太好，一片寂静无声。下床打开房门，依然是悄无声息，而且人影都不见一个。

“明诚？”明楼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顺着走廊挨个推开一扇扇门，里面全都没有人。

这是怎么回事？

答案直到明楼坐到客厅沙发上才揭晓——茶几上有一张字条：我去画室了。简单至极的五个字，没称呼没落款，堪称言简意赅的典范。

明楼怔怔地将字条放回原处，觉得这春宵一度的后续情节实在有些超出常理。接着白嫖这么个绝对不正确的词忽然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这脑洞离谱得连明楼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拿过手机，被动留守人士在电话和信息中间摇摆了一下，终于还是理直气壮地拨通了电话。

 

“起了？”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一切正常。

“嗯！你还在画室？”明楼努力保持若无其事的语调。

“对！”

“吃饭了吗？”

明诚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反问：“你呢？”

“还没有，你什么时候回来，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明诚拒绝得干脆利落：“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完，也许会很晚，你有什么事吗？”最后的问法委实有些疏离，按说不该发生在他们现下这种关系里才是。

“没有......”明楼沉吟片刻，情绪明显低落下来：“那你先忙吧！我不打扰了。”

“嗯！好，byebye！”明诚似乎对电话那头的变化一无所察，二话不说地直接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被白嫖的错觉再次油然而生，明楼忍不住思考——事情好像与昨晚料想的很不一样，明诚这表现是把自己当床伴还是炮友了？他们现在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明楼猛然发觉过往的识人经验在这件事上已完全派不上用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蒙昧无知的状态。

为了避免进一步滑落怀疑人生的深渊，明楼决心给自己找点正经事来转移注意力。

 

不得不承认这目标实在太难达成，于是乎，才熬到晚饭时分，明楼便忍不住又给明诚发了条信息

-吃晚饭了吗？

大约两个小时后明诚才回他

-吃了。

明楼强令自己一定不能堕落到去追问对方具体吃了什么，转而问道

-还在画室？

-对。

眼见回答从两个字“锐减”到一个字，说明了什么似乎已经很清楚。自感有所领悟的明楼迟疑着——自己接下来是该说一声“那你继续忙吧”还是什么也不说地就此结束本轮交流。举棋不定间，手机轻响了一声，原来是明诚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你吃了吗？

一个微笑立刻在唇角荡漾开来，明楼真切体验到了某种类似于满血复活的感觉，气力一足便有了找话题的勇气，于是他兴高采烈地打了很多字

-吃过了，我把礼物带过来给姐姐他们，现正准备回家……对了，你画室在哪儿？顺路的话我把你也一起捎回去吧？

画室？明诚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几幅连自己都瞧不上眼的新作，藏拙意识让他低头回道

-在万航渡路这边，你应该不顺路吧！

这是被拒绝了？明楼玩味片刻，决心再最后争取一下

-一直听人说那边苏州河的亲水长廊修得不错，很适合散步，我晚饭吃得有点饱，不如一块去走走？

-你听说过魔窟76号吗？

-什么？

明楼这下是真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

-抗战时汪伪特工总部，就在附近，里面应该冤魂不少，所以此地完全不适合夜间散步，万一不小心碰到脏东西就麻烦了。

如此清新脱俗的婉拒理由还真是闻所未闻，明楼觉得要是说话人此时在跟前，自己一定要去弹弹他的脑门让他少胡说，然后再安抚性地亲一口......不过吧，既然对方已经开启了瞎扯的大幕，他也该配合地努力跟进才是

-话说你这么小心防备，该不会是躲在那偷偷画我的人体画吧？

明诚看了一眼对面画架上的那幅半成品，不禁失笑。

-如果你把身体线条再练利索点，我会考虑的。

这莫不是在暗示自己胖？！明楼瞪着手机，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o^

不用怀疑了，明诚补充过来的笑脸深刻验证了明楼的猜想，看得后者恨恨骂了一声，决心回头一定要找机会报复。

-我会很晚才回去，你早点睡吧，不用等我。

看起来对方完全没打算给明楼的复仇计划留机会。

 

 

21.

明诚回得并没有他预告的那么晚——至少按明楼的标准是如此。因为那时间他也才刚刚洗完澡。

靠在床头硬撑眼皮的明楼再三对自己强调——这绝对不是等门，就是碰巧他今天想晚睡而已。

不知是房子的隔音太好还是明诚太过蹑手蹑脚，除了开门的那一声响，明楼再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然后他在床上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来人进房——明诚在干什么？明楼疑惑，这么长时间洗漱三遍都够了吧？为什么还不来睡觉？

思忖再三明楼才恍然反应过来——明诚大概率是在他自己那间卧室里休息了。好吧！他们的确还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只是经过昨晚，明楼以为他们今后就会一直那么同床共枕下去了——难道说那不是惯例伊始而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思及此，明楼有一种冲动，想冲到明诚面前跟他开诚布公地彻谈两人的关系，关于现在、关于将来、关于很多很多。

幸好他早已过了冲动行事的阶段。

明楼知道，这些事谈固然是应当谈，可也不能操之过急，现阶段两人的感情基础毕竟太薄，脑子一热就气势汹汹地上门讨说法只怕会事与愿违。

那就只能默不作声地等待吗？

不，这同样不符合明楼的作风。

 

门缝透出的光让明楼确定里面的人应该还没睡，深吸一口气，他轻敲了三下，然后顺着里面的回应将门打开。

故意略过床上那人讶异的目光，明楼若无其事地为自己的不请自来找托词：“你刚刚在叫我？”

眼见床上那双眼睛瞪得更大了，明楼依然面不改色地继续自说自话：“没有吗？那可能是我幻听了吧？”

明诚怔怔地看着来人，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明楼大有深意地看了他几秒钟，随即微微一笑：“没事就好，那......晚安！”

仍然没反应过来的明诚下意识跟着回了句：“晚安！”，随即满眼莫名其妙地目送明楼关门走人，三个呼吸之后，他方有余裕思忖起对方这一阵风似的来去究竟是要唱哪出。

 

门外，明楼背靠在明诚卧室对面的墙上默默数秒，面上心里皆是十足的焦虑不安——信号已然发出，愿不愿意回应眼下就全看对方的选择了。

幸而还没数到100，对面的门骤然洞开，明楼发现，眼前人虽是逆光出现在门口，但他脸上的微笑却还是不科学的清晰无比——明诚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明楼会等候在这里。

明楼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就在两人目光相遇的刹那，明诚抬起手，直直朝对面伸了过去，这下子明楼的眼睛更亮了，满心满眼俱是遮不住的欢喜，他笑着上前牵住那只手，迫不及待地要将人拉回自己刚出来的那间卧室。

“等一下”，半路上明诚突然止住脚步，又拉着明楼往回走，原来他是要去关自己卧室的灯。他们就像两个反向连在一起的火车头般轮流牵引着对方来回逡巡，最终还是被满面春风的明楼一路拉回自己钦定的地盘。

 

主卧那张宽大的床一如既往的宜躺，两个人堪堪在枕头上安顿好，明楼却又忍不住撑起身子凑过去与明诚接吻，一个欣喜的、甜蜜的并且没有太多攻击性的吻。

分开时，明诚却低低轻笑：“你年纪也不小了，天天纵欲不太好吧？”

明楼不理这揶揄，抵住他的额头正色道：“假如我让你搬过来你会同意吗？”

明诚又笑着蹭蹭他的脸颊：“喂喂，这位房东先生你穿越了吗？我难道不是早就已经搬过来了？”

“我指的是这间卧室，以后让它成为我们共同的卧室如何？”

明诚静了下来，一派专注思考的模样，只是迟迟不肯表态。明楼耐心等待着，约摸一分钟后，明诚终于迟疑地开口：“我们作息规律非常不一样，我有时候要很晚才回来，会吵到你的。”

“一般不会，我睡眠向来很好，轻易不会被吵醒，”明楼特别有道理地说服他：“再说就算醒了也能很快睡着……当然，如果碰上你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临时分房也是可以的，怎么样？”

这建议不但有条有理还非常人性化，被诱惑到的人笑问：“那临时分房需要提前请假吗？”

“不用，你可以随心所欲。”末了，明楼又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我只是想最大限度地同你形影不离。”语调平静，仿佛吐露的不是动人情话而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

所以他就真的没得到预想中的感动回应，怀中人只是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晚安！”他说，下一秒已阖眼睡去。

这完全是不可救药的不解风情！

 

22.

腹诽不过夜，第二天早上的明楼很满意，因为睁眼时他枕边有伴。

 

“早！”刚坐起身，旁边那个他以为还没醒的枕边人居然开口说话了。

“早，不再多睡会了？”明楼望着那双明显还睡眼惺忪的眸子，顿觉自己真是格外中意对方这副慵懒神态，百看不厌那种。

明诚又闭上了眼，嘴里说的却是：“不睡了。”

越看越喜欢的明楼忍不住俯身去亲了亲他的额角，“没事的话就不用急着起床，我看你还挺累的。”

明诚倏地睁开眼，冲他扬扬眉毛：“有事，我饿了。”说着，他翻身坐了起来：“对了，你要一块吃早饭吗？”

“好。”

“有要求吗？还是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不要韭菜！”明楼不假思索地说。

相当莫名其妙的要求，明诚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径自出门去冰箱里查看原材料。

嗯！如果冰箱里真有韭菜的这玩意的话，他觉得自己倒是很乐意做一做的。

 

大快朵颐之前，明楼突然将右手拳头伸到了明诚面前，微笑道:“这是我在伦敦眼下自己压的一个小纪念品！”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摊开手掌，一枚小小的纪念币进入明诚眼帘。

明诚接过来，前后翻看着问道：“上面风景美吗？”

“不知道，我没上去。”

“为什么？排队的人太多？”明诚不是太能理解，如果不想上去为什么还要到下面跑一趟呢？

“那个倒还好，只是我总觉得一个人在那么高的地方怪孤单的！”明楼解释得很是恳切。

乍听起来这话似乎不太合理，因为只要明总不是壕兴大发到非要自己包个舱上去，就怎么也不至于会一个人在高空。但假如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的话，由于陌生的路人的确不能称之为同伴，所以感觉孤单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明诚轻笑着摇了摇头，举起那枚硬币冲他眨眨眼：“那下次有机会我陪你去？”

明楼的眼睛瞬时亮了：“真的？说好了？”

“嗯！说好了，我的时间比你自由，只要你有空我随时都可以！”

“一言为定！”明楼脸上霎时一片阳光灿烂，因为他已想到两人结伴去英国除了看风景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当然，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贸贸然提出来说不定会把人吓跑。那么就等两人关系再稳定些吧！到时候他们一定要去一趟，他暗暗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