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
明楼醒来已是翌日晌午,多年没有如此香甜的酣眠,睁眼一瞬他甚至没认出自己身处何地,等到认知彻底回归,方才意识到自己正孤身在床,昨晚同床共枕的人不在身边也不在房间。
明楼立时惊坐而起,下床后抓起旁边扶手椅上搭着的长袍往身上一裹,匆匆开门去寻人。
客厅、餐厅遍寻不着,明楼忍不住仓惶高呼:“阿诚!”
喊得太用力,也不知是试图把人喊出来,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排解心底的紧张情绪。
万幸,楼上立刻传来回应:“我在这。”
明楼大跨步奔上楼,来到明诚房间门口,见人果然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你在这忙什么呢?”明楼问。
明诚停笔,微笑着把纸递过去:“上午我一个人闲着没事,在家里四处溜达,发现好些需要修缮的地方,记下来,回头让小玉找师傅处理。”
明楼一看,见上面依次记着诸如西南角地面有明显沉降、南边阳台护栏掉漆和露台遮阳棚破损等内容,不禁莞尔:“还是你想得周到,近来我回家少,房子养护也没怎么上心,怕是需要好好修葺一番才行。”
明诚心道:你何止是对房子养护不上心,你是连对自己的养护都完全不在意。这结论他没说出口,转而起身,揽着明楼肩膀一道离开房间,同时笑说:“我还有想得更周到的,只是需要明大少爷配合。”
“哦,是么,需要我怎么配合?”
“炉上还温着小玉熬的鸽子汤,你先把肚子填饱,我再揭晓答案。”
睡了个好觉,又有心上人在旁共进午餐,明楼胃口大开,就着几碟酱菜,竟连吃了三碗汤泡饭。
来收拾碗盘的小玉见状,忍不住啧啧称奇:“从没见明主任胃口如此好过,早知我该多烧几道菜才是。”
“你有心了,”明楼含笑道谢:“是我嫌麻烦,也等不及新做,汤非常好喝,有它没菜也可以。”说着,他又看向明诚:“咱们晚饭怎么安排?”
“就在家吃?”
“那就辛苦小玉了,”明楼说:“若是有材料,可以考虑做糖醋排骨、三杯鸡、鱼头豆腐......”
明楼一口气说出好几道菜名,小玉是何等伶俐的丫头,立刻会意这些都是少主爱吃的菜,一一记下后道:“家里好像还缺几样配菜,不过都不难买的,我待会就去市场看看。”
“咱们就三个人,哪里吃得了那些?”明诚吩咐小玉:“刚说的菜晚上不用全做,就弄个三菜一汤便好,你自己看着选几样!”
眼见小玉答应着退下,明楼问明诚:“之前不是说要我配合?现在能告诉我要配合做什么了吗?”
明诚抬腕看看表:“先消消食,一小时后我帮你染头发。”
“什么?”明楼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要染什么?”
“你的头发,”明诚笑着冲明楼仰仰头:“革新是苦差事,主事者需年富力强才可叫人信服,你现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大了10岁,老态龙钟像等着退休,让下面的人怎么能安心为你卖命?”
明楼霎时失语,又不得不承认明诚的话很有道理,想了想,笑问:“听说染发后几个月就会掉色,到时候能劳烦你再来帮忙否?”
明诚岂会不明白这问题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能不能次次帮忙我保证不了,但一年两次左右大概还是可行的。”
明楼喜出望外:“真的?”
“难不成还要我签保证书?”明诚左眉高挑:“就这么不信我能履君子之诺?”
“岂敢岂敢,我不过是怕你贵人事忙。”
“我若不得闲,您可以屈尊到寒舍小坐,约好时间,挤出一、两个小时总是可以的。”
未曾想还能得到这种允诺,明楼眼睛霎时亮了亮,巴不得自己的头发一周就掉色。
427.
看到明诚变戏法般端着瓶瓶罐罐和刷子等工具来到浴室,明楼表示惊奇:“你从哪里找来这些的?”
“昨晚睡觉前跟小玉说了一声,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一上午足够她置备齐全。”
明楼看明诚调制动作娴熟,又问:“看起来你好像很会,经常做?莫不是悄悄开了染发铺子?”
明诚一边把围布在明楼颈肩系好,一边说:“从前学校里就学过,近几年乔装打扮的需要又比较多,所以你大可放心,我理论和实践都不缺,不会给你染坏的。”
乔装打扮的需要比较多?
明楼不大能想象出这种需要的场景,更不知明诚把自己乔装成了何种模样,分别数年,明诚的经历对他是个谜,也不知是否有机会得悉谜底?
怅惘之意刚起,耳边兀地传来明诚的指示:“低头。”
明楼驯服地垂下头,细细感受明诚指尖在自己头皮拂过的触感,把满腔疑问抛诸脑后。
一小时后,明楼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不敢认。
作为一个每天照镜子不超过五分钟的普通人,明楼本来便对自己的相貌算不上熟识,乍见这与之前数百次自审皆有明显区分的模样,他头一次意识到头发对人的形象影响竟如此之大。
明明眼耳口鼻全都没有变,可顶着一头乌发的自己,看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人。
“会不会太夸张了?”明楼左右摇头,始终还是觉得头顶的那片漆黑刺眼。
明诚掩唇轻笑:“适应适应就好了,放心,小报舍不得浪费版面登明主任染发这等鸡毛蒜皮,外人只会私下议论,当面必定还是若无其事。”
明楼也清楚此事绝对无关紧要,奈何对着镜子还是颇感别扭,无话可说,只好转身冲明诚笑笑:“谢谢!”
明诚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一本正经得出结论:“形象不错,看着就能担当大任,实乃国家栋梁之貌!”
巧舌如明楼,此刻除了再度道谢,亦无话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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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完头发,明诚吩咐小玉送两杯咖啡到书房。
“接下来,咱们该聊聊正经事了。”明诚说。
论公事,自从明诚离开金管局,这些年两人在工作上可说是毫无交集,不知有何可谈;若说是家里的正经事,明楼愈发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明诚这般郑重其事?
明诚瞧出明楼的疑惑,微笑道:“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明诚把郭骑云诉说的往事和自己亲眼在云君庙见到王天风受天罚的情形都巨细靡遗说了一遍,随即一口气喝干杯中已半凉的咖啡,犹觉不解渴,又去暖瓶里倒开水。
水热难入喉,等待间隙里,明诚说:“关于叔叔的解脱之法,我也问过天书,只得到一句毫无指向性的话:‘朝以菩提心行事,暮自可得意圆满。’你觉得这话该怎么理解?”
“天书的意思是多行善举可得福报?”明楼觉得字面意思理解起来并不太难。
“起初我也认为是这个意思,可叔叔不以为然。后来细想想,我觉得可能也是太泛泛而论了,千百年时间里,叔叔其实也做过不少扶危济困的事,倘若真有善报,他便早该如愿以偿。更何况,当初授他异术的天书并没有过这种说法,只说能以生魂震响甘石钟者可助他。”
“甘石钟?”
“当初天书交给叔叔的两件法器之一,说是当他厌倦时可用来终结自己,但这么多年下来,除了能用它的钟声挑选可用之人,别的功用叔叔并未发现。”见明楼面露困惑之色,明诚又补充道:“甘石钟敲不响,据天书说,世上只有极少数人能在魂音最强时震响它,响的声数越多,能提供的帮助就越大。”
“你就是响声最多的那个?”明楼直觉必定如此。
明诚点点头:“不然就不会有王轸平的出现了。”
“其他人都失败了?”明楼问:“失败了会如何?”
“据说他们都因私欲过盛而毁于天道之诫。”
“不是因为没能帮上忙而被处罚了?”明楼问。
明诚看着他,唇角浮起心知肚明的微笑:“不知道,线索太少,我无法查证。”
明楼忧虑:“那位王先生是不是快要失去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