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23.

自从两人开始共享一个卧室，明诚就很少晚归，甚至连续好几天，他都是在明楼下班前就已到家——也有可能是根本没出过门。

 

“这段时间你好像没那么忙了？”刚刚酒足饭饱的明楼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欣赏着明诚侧脸的轮廓线条，对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感到心满意足。

明诚冲他极富感染力地一笑：“是啊！我们这行是这样，灵感来的时候不分昼夜，找不到感觉的时候加班加点也没用。”

“可我看你并不焦虑啊！不像是灵感枯竭的样子。”

“没错。”明诚笑着点点头，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每一颗都闪着愉快的微光：“我现在正处于完成新作品架构后的暂时满足期，半休息状态。”

“听起来进展不错，近来创作很顺利？”

明诚颇为自得地挑挑眉，手指在空中小幅度画了一个勾，“oui！”他如是说。

“你会说法语？”明楼有些惊喜地看着他。

“不会！”明诚耸耸肩，十分谦虚地表示：“现学现卖这最简单的一个词而已。”

“哦？为什么要现学现卖？”明楼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体。

明诚笑嘻嘻地继续解释：“用现实一点的说法应该算是有心卖乖吧，明总您的简历随处可查......说句法语来讨好一个有留法经历的人不算别出心裁！”

“讨好我？”明楼轻笑：“那这个的杀伤力可太有限了，不如让我来教你句更有效果的！”他压低声线，一字一顿地教道：“Je --te-- aime （我爱你）”，并用眼神示意对方跟着自己念。

明诚怔住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立时凝固在脸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个太难了，我舌头要打结的。”话音未落，他已拿起桌上的水杯往厨房方向逃去。

明楼默默笑看那慌乱逃离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涩意，明诚这一逃让他至少清楚了一件事：这个胆小鬼绝对不止会一句法语，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想教他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明诚......”明楼望着再度坐回身边的人，欲言又止。

“什么？”

明楼凝视着他，满心踌躇，明明想说的话已到嘴边，但毫无理由的直觉却在制止它们出口。

明诚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低头避开明楼的眼神，当下的沉默给了他转移话题的灵感：“连名带姓地叫似乎太过生疏了，你可以叫我阿诚。”

明楼只当没听出这生硬的转弯，配合地接道：“嗯!好......阿诚挺好听的，那......”说到这，他忽然打住，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明诚只疑惑了一秒钟，很快便会意，笑道：“阿楼什么的好像跟你的形象是不大相配......唔，你看上去这么......”明诚顿了顿，坏笑着挑了个特别不日常的成语夸道：“威风八面，普通叫法哪能配得上你，必然得叫尊称才行，不如以后我就叫你明大少爷吧？”

明楼听得嘴角阵阵抽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断然拒绝：“不行！我大姐生气时就会这么叫我，在我心里，这从来不是什么好称呼。”

“哦，你经常惹你大姐生气吗？”

“还好，她上次这么叫我已经是很多年前了。”说到这，明楼想了想，略带迟疑地问明诚：“我的三八故事你有兴趣听吗？”

明诚面上虽露出副求之不得的神情，开口却毫不留情地破坏了明楼心里真正的图谋：“如果听完后不用我回说一个以示公平的话就非常乐意听！”

“那我岂不是太吃亏？”

明诚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既然谈不拢，那我就去洗洗睡吧！”

明楼一脸被打败的无奈，利索地将人拉回沙发，妥协道：“好好好，那就麻烦明诚少爷受累听我吐吐苦水吧！”

听到明楼如此说，明诚本来还笑嘻嘻的脸色倏地就变了，尽管他很快又强行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微笑表情，但最擅察言观色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一时间，明楼也不知自己究竟是错踩了哪个雷，更不知要如何找补，只能陪着他空洞微笑起来。

 

“是关于女朋友还是男朋友？”在脸笑僵之前，明诚蓦地发声打破了这诡异的静默。

“嗯？”

“你的故事。”明诚说，这回笑得自然多了。

明楼短暂思考几秒，确信明诚刚才那一瞬的失常绝不是由于醋意，这才放心揶揄：“你不必勉强自己大度，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知道恋人的过往情史，我绝对可以理解。”

明诚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扫了明楼好几眼，忽然就快速地说道：“在你之前我有过一个女朋友，大三开始交往，半年前分手，时间共计五年不到，分手原因是因为大家理念不合。”连珠炮似的说完，明诚双臂枕头靠向沙发，面无表情地恢复到正常语速：“你就以这个为模板介绍你的过往情史吧！细节我的确没必要知道。”

明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心里飞快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得出结论——看来当初自己的推测没错，那晚明诚的确是遭受了失恋的打击。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明楼开始为自己的好奇心懊悔起来，唉！不该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打探明诚的过去的，何必如此处心积虑地逼他自揭伤疤呢？

正惆怅着，一只手兀地伸到明楼眼前晃了晃，催促他：“喂！我已经说完我的了，你现在该不会想耍赖吧？赶紧交代你自己的！”明诚歪头看着他，面上那融融的笑意带着点没心没肺的意味，一点强颜欢笑的伪饰也看不出来。

明楼拉住那只手，轻轻握了握，开始一五一十：“我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在大学时交的，”他顿了顿，稍作回忆，才接着道：“大四开始大四结束，时间大概三个月，分手原因是因为我们两家有仇怨......这也是我大姐最生我气的一件事。”

明诚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是电视剧里穿越来的人吗？还是古装剧？”

明楼抿嘴一笑：“这下你想知道细节了？”

明诚的眉目间满是纠结之色，眼珠子转了两圈后他狡黠地冲明楼笑道：“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要如何在满足好奇和保留隐私中找到平衡，尺度你自己把握吧！”

明楼稍微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才道：“她叔叔害死了我父亲，也间接害了我母亲......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后来知道了，就趁着交往时间不长感情还不深迅速分手了......虽然我对她很抱歉，可毕竟这仇太近，我大姐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她的。”

明诚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样无解的事的确是长痛不如短痛处理更好......无论如何，谈恋爱的对象可以有很多选择，家人却是独一无二的。”

此时的明楼尚没有理由去细敲这话里隐含的深意，便只是诚恳周到地含笑问他：“还想知道其他细节吗？”

“不用了，换下一个吧！”

“下一个？”

明诚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楼：“明大少爷，你该不会打算告诉我你自从跟朱丽叶分手后就一直守身如玉到现在吧？”

被打趣的明楼白了他一眼，又觉得自己还是亏，于是干脆把人拉过来结结实实地吻了一下才道：“第二个女朋友是法国人，留学时交往了半年，由于我们谁也不愿意在异国他乡定居，所以回国前夕友好分手了。”

“呃......比上一个貌似好点，”明诚信口评论，有些兴趣缺缺：“说下一个吧！”

“没有了。”

“没有了？”明诚大为惊奇，随即又了然一笑：“好吧！女朋友说完了，下面接着说男朋友吧！”

明楼特别愉快地笑着凝视他，却是一声不吭。

反应过来的明诚惊讶地眉头都快挑到前额上去了：“你的意思是说男朋友只有我一个？”

“oui！”明楼顺势又吻了吻那由于惊奇而合不拢的嘴唇，唔！聪明的孩子就该多用亲吻来表彰奖励才对！

“合着你老人家到现在正经谈恋爱的时间全部加起来才一年不到？”明诚觉得自己就算知道明楼是个火星人也不会比现在更吃惊了。

“我才30出头，不能算老！”明楼一脸严肃地带偏了话题。

明诚抿抿嘴，另外下了个结论：“看来你不是个爱情至上的人。”

“迄今为止，的确算不上是。”明楼一脸坦荡地承认，手却情不自禁地抓紧了明诚。

被紧紧抓住的明诚垂眸看着他的手，忽然微笑起来：“这样很好，我也更愿意选择理性主义”说完，他回敬了明楼一个奖励性的吻。

 

 

24.

知弟莫若姐，明家大姐时常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控自家这个大弟弟过于精明算计，仿佛天下人天下事就没有他明楼不能一眼洞穿的。

在与明诚的恋情开始之前明楼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的眼力还是有诸多不足之处，因为他发现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彻底地认识明诚这个人。

明诚身上的矛盾变化太多太快，仿佛一个万花筒，只要稍稍偏一点角度，看到的东西就会截然不同。

比如一开始，明楼以为他是个偏于冷淡的禁欲派，没想到两人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反而对明楼越有热情，似乎恋人身上任何一点新奇都能激发他的兴趣，哪怕那点新奇在旁人眼里可能连变化都谈不上。

 

就如某个周日的早晨，明楼戴着副眼镜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看似平淡无奇的场景，然而从书房出来倒水的明诚却是第一次瞅见他这个模样，先是一愣，旋即眼眸里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精光。

喝完水，放好玻璃杯，他走到明楼身前站住，带着满脸内涵丰富的笑容。

“有事？”明楼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他。

明诚轻轻摇了摇头，还是目光闪亮地凝视着他：“你现在忙吗？”

“还好，怎么了？”

“这些东西着急吗？”明诚又指指他手上的文件继续问道。

明楼把那几张纸放到一边，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答疑：“都是明天开会要用的文件，你要是有事的话插队也是可以的。”

于是，明诚俯身捧住他的脸很缠绵地吻了上去。

这指示够明确的了，明楼不假思索地欣然从命。

 

滚到床上的时候明楼本想摘掉眼镜，却被制止了：“挺好看的，戴着吧！”

嗯！虽说有点不合常理，但这点小小要求还是完全可以满足的——手忙脚乱扒对方衣服的明楼那时压根没顾得上追问原因。

当然，他不可能永远不问。

 

“你对眼镜有特殊癖好？”终于从剧烈喘息中缓过来的人轻抚着明诚的肩胛骨问道。

“唔！应该没有吧！”还趴在他身上的明诚含糊其辞地否认，头埋在他肩窝处同样剧烈地喘着气，有点脱力的样子。

“哦？那为什么突然这么有兴致？而且还不许我摘眼镜？”明楼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情事诱因很是好奇。

明诚轻笑一声，就近吻了吻他的脖子后才半撑起身子看着他解释：“一般来说看到人换了新造型不都要评论表扬两句以示关心吗？我这是在用实际行动赞美你，不喜欢吗？”

明楼抬手覆住了他的后脑，将这个正笑得一脸自得的人按到自己的唇上，同样选择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有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