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197.

从花店出来，按王轸平的提议，两人又去了华大遛弯。

周末校园与平日的区别不大，凡适合读书和约会的地方皆是人员密集。向来厌恶数人头的明楼今日一反常态，兴致勃勃地跟身边人交流目之所及的一切热闹。

暌违多年，身边的人就跟眼前的校园一样，皆是熟悉中带着陌生。不同的是，明楼可以随心所欲地探查校园各角，但对王轸平，他心头总存着一分想问而不敢轻易张口的犹疑。

这犹疑直到两人进入竹园深处才稍稍缓解。

因为王轸平主动挑起了话头：“嘿，作为这里的毕业生，故地重游，感想如何？”

明楼将视线落到他脸上，仿佛是用目光柔柔烙下一吻。

与这样的目光对视很难不动容，一时间，王轸平也怔住了。

少顷，从忘情中回过神来的明楼含笑回答了之前的问题：“可以说是近乡情怯！”

过于简明扼要，令有意的听者不由得浮想联翩。

这不是明楼一个人的母校，想到这，王轸平就像是被强塞了一盘用坏菠萝做的古老肉，酸、涩还带着一点苦，他有些后悔自己问的傻问题。

估摸是察觉到他的情绪了，明楼蓦地伸手揽住王轸平的肩：“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知道，却不大好意思直接问。”

“嗯？什么？”

明楼看起来真的是一脸不大好意思问出口的神情，抿嘴抿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是我？”

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在当下的语境里，机敏如王轸平怎会听不懂？

所以他笑了，心情瞬时由阴转晴，眨眨眼睛反问回去：“为什么不能是你？我的选择真有那么难理解吗？”

明楼其实并不真正好奇这问题的答案，眼见他心情回复开朗，便也跟着笑起来：“听起来，这个问题已有许多人问过你了？”

“倒也不算多。”蓦然想起长生，王轸平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关系都很近。”

明楼心念一动，斟酌片刻后终于开口：“我一直不大了解你的背景情况，现在咱们……我是说，我想打听这些应该不算冒犯吧！”

王轸平斜斜瞅他一眼，挑眉笑道：“说的像是我有心隐瞒似的，难道我不是一直都在鼓励你打听？”

明楼含笑点头：“是，你一直坦坦荡荡，是我小人之心了。”

“明大人过谦了，没有抓牢你耳朵主动交代，失职失察，在下才是小人。”

明楼忍不住指指他，哭笑不得：“你呀！”

“大人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王轸平继续嘴上抹油：“你的上意实在难以揣测，我不知该交代什么才好。”

“只要是跟你有关的，我什么都想知道。”

“跟我有关的全都要知道？”王轸平笑弯了眉眼：“那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没关系，你慢慢说，”明楼眨着眼睛道：“一天说一点，我可以当睡前故事听。”

睡前故事？

王轸平眼珠一转：“我怎么觉得有人图谋不轨，正变着法子给我下套呢？”

明楼拉住他的手往园外走：“逛了这么久，肚子都扁了，咱们该找地方补充体力了。”

 

话是这么说，从竹园出来他们便到了文史系大楼。面对这与十年前相比无甚变化的长阶高柱，明楼一时间有些挪不动步。犹记那年，他最后一次从大门里出来的情景——刚刚得知噩耗，神思恍惚地跟着明诚同学去教务了解详情，心乱脚错，差点从石阶滚落......那时他多希望一切都是幻梦，滚落到底，梦就能醒，明诚还是好端端地在研究室里攻书。

见明楼愣神，王轸平深知内里情由，不好说破亦不愿陪着睹物思人，便想挣脱明楼的手。

孰料明楼反应极快，近乎本能地用力拉住他，面上也即时换了个笑吟吟的模样：“我记得从那边绕过去有个照相馆，”明楼指着教学楼侧面的一条小路道：“咱们去照个合影吧！”

王轸平对这提议不大感冒：“学校里的照相馆就是给学生照寸照用的，恐怕不大适合照别的吧？”

明楼已拉着他往那边去：“应该也差不到哪去，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来了，怎能空手而回？”

“带张照片就算满载而归了？”

“那就多照几张！”

“......我倒宁愿多吃几样菜！”

明楼似笑非笑地斜他一眼：“就知道牛嚼牡丹，真不解风情！”

头一回见明楼这般情趣盎然的模样，王轸平差点被闪了眼，一时间完全没余力找话反驳，只有被牵着走的份。

 

王轸平不喜欢照相馆里那几幅陈旧布景，“今天天气不错，外面光很好，不如照外景吧？”

“外景加50，”摄影师说：“出校门还要另加。”

“好，”明楼不想浪费时间讲价，立即接口：“咱们就去文史楼前的石碑处照。”

石碑旁，趁着摄影师定位的间隙，明楼凑到王轸平耳边悄声叮嘱：“我知道与我照相的是何许人，你不要多想，更不要板着脸影响效果，这照片我是要拿回去摆案头天天欣赏的！”

被说乐的人立马举手投降：“知道啦，知道啦，我保证一定笑足八颗牙！”

 

大概是鬼使神差，快门声落下的那一刻，王轸平仍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明诚。想到明诚之死与自家叔叔的干系，他又笑不出来了。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万一有一天明楼知道了真相会如何呢？

王轸平觉得自己没那么大面子能令明楼一笑泯恩仇，甚至也不相信明楼届时会不迁怒自己。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怕是只能用叔叔送的药了吧？

可一个被药物控制丧失自我的人要来又有何用呢？那样的明楼还会是自己喜欢的明楼吗？

这问题太难回答了，王轸平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跟摄影师结算好的明楼过来了。

王轸平立即收拾心情，笑道：“正在揣测你会想吃什么。”

“揣测？”

“是啊！你看我今天多听话，让我去哪就去哪，让我干嘛就干嘛，吃饭也要先考虑你的喜好！”

明楼挑眉瞠目：“这话听起来像是怨言啊！”

王轸平笑着摇头：“不，我只是在直白地提醒你。”

“提醒我？”明楼不解：“提醒我什么？”

“提醒你记得我是这样喜欢你、纵容你，所以将来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都不能轻易翻脸，要给我机会改正弥补。”王轸平的语气还是那样不大正经：“我要给自己攒一面免死金牌！”

明楼哪里知道他心里的担忧，下意识想起明诚，只以为他是在提醒自己不可重蹈覆辙，心里不免泛苦：“你在担心？”

王轸平点点头：“算是吧，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所以难以置信，怕你有一天会突然跟我说你只是一时昏了头搞错了对象......我心里紧张得很，怕你不许我再留在你身边，怕你再也不肯见我。”

听到这话，明楼愈发痛心难过，半晌才能开口：“其实我也担心。”

“欸，你担心什么？”

“跟你一样。”

王轸平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干脆约定：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绝情断义，吵完打完便要尽快复合，可好？”

明楼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烁：“真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你能做到吗？”

“当然，”明楼激动地上去拥抱他：“你也能吗？你真的愿意？”

“我的提议我自然愿意！”约成，王轸平虽然高兴，却不会如明楼这般喜极而泣，因为他知道世上的事，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非事到临头，谁也不能肯定对方的选择究竟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