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准备好了?”明楼一手按在门把手上,像舞台上准备展示奇景的魔术师一样提醒自己的观众。
明诚笑着点头,嘴里却道:“希望不要是老套的大变玫瑰花!”
明楼一点也不生气地瞪了成心拆台的人一眼,轻轻将门打开,提示道:“在床头的墙上。”
明诚再度走进这个曾无比熟悉的房间,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怀念、感伤和恍惚种种情绪在心底滋长起来,直到他看见墙上挂着的东西,之前的种种错综复杂情绪全都被震惊取代了。
他难以置信地盯视了很久,又看向明楼:“这......这是原作?”
明楼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它很特别!”
“哪里特别?特别贵?”明诚信口接道,随即无声地笑了起来。
“是不便宜。”
“您真是越来越大手笔了,这幅画的现价应该比房子还贵吧?”努力克服画作的影响,明诚强自镇定地打趣道:“难道是打算一次性把过去这几年的礼物都补给我?”
明楼走到他身边,望着他,目光温柔又复杂:“我首先要纠正你的是,这画不是最近买的......然后,我买它的原因也绝对与价格无关......具体原因你想知道吗?”
明诚睁大眼睛,怔怔地点了点头。
明楼转头往门的方向扫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这里不合适,我想将它作为睡前故事讲给你听,可以吗?”
“好!”明诚此刻脸上流露出的,是一种交错了期待和不安的复杂表情。
“我不做赔本生意。”明楼神来一笔。
“嗯?”
“所以......”明楼蓦地倾身贴上正一头雾水的人的唇,几秒后移开,一本正经地说:“我必须要收一点定金,这不属于你的警告范围,所以我无需为此行为付出睡沙发的代价。”
“......”
20.
回到家,耐着性子一直等到明楼洗完澡才催更的人坐在床头问他:“那么,接下来我是该躺着听还是坐着听您有具体指示吗?”
明楼抿直嘴唇,莞尔一笑:“半坐半躺如何?”
明诚做举手投降状:“那样像是躺在病床上吃饭,太难受,不要!”
明楼闻言眼神一暗,很快又恢复笑容若无其事地坐到床上,竖起一个枕头立在床头,拍着它向听众招呼道:“那就先过来靠着吧!累了就躺下。”
明诚从善如流地到达指定处,眨眨眼睛,示意对方可以开始讲故事了。
“其实很短,一句话就可以说完了。”明楼说着,伸出手来,想去握明诚的手,却没成功——他迅速把手藏进了被子里。
明楼冲他挑眉,对方只当没看见,打着哈哈道:“嗯!那就速战速决,也好早睡早起。”
明楼无奈地一笑,略想了想才开口:“关于那幅画......那天,就是达利画展开幕那天......”他顿住,发现明诚在极力做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便往他近处凑了凑才接着道:“我一直想告诉你,却没有合适的机会......其实那时我看的不是哪个人,我盯住的是那幅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它就像是当头棒喝,让我明白之前那么多年其实我一直都搞错了......你知道我搞错了什么吗?”
明诚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神情像是在等待考官公布成绩的应试者,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
“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得出来的对不对?”
“结果,你还是要我猜?”明诚回忆起当时自己那场翻江倒海的剧烈反应,忽然就觉得有些生气,他不想再继续跟着明楼的步调摸索下去了。
明楼轻轻摇头:“不,我应该亲口告诉你,当时就该说的。”他凝视着明诚,将手探进被子里再度去捉他的手,握住后才接着说:“你所希冀的就是我想给予的,称之为喜欢也好爱也好,总之就是纯粹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独占式感情,不再是基于亲情的那种友爱。这是你一直想要的对不对?”
明诚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眸子里全是难以置信的光点在闪烁,沉默半晌,他苦笑道:“大哥,不要因为同情或者责任勉强自己,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你用这种方式照看我。”
明楼笑了,耐心地跟他讲道理:“我不否认我从前的确使用过你说的这种方式,但我从未向你隐瞒过自己的初衷,从逻辑上来说,我现在也没有理由要故意欺骗你,即使你身上发生了一些变故,但你我都清楚,这绝不是问题的关键,若只是为了照看你,我以兄长的身份也一样可以办到。”
明诚深深看着他,思索良久,又问:“那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还有,如果真是从画展开始,后来你又为什么会同意我去法国常驻?”
“那是我最大的失误。”明楼叹息道:“那时我自以为是地认定让你独自面对世界一段时间对你的将来会大有裨益,我以为我能承担失去你的风险......可是我错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阿诚!”说到这里,明楼忽然想要去亲亲明诚,他俯下身,却被明诚反手挡住了。
“你忘记我告诉你的事了吗?我有病,你这样做很危险,不可以......”
明楼勾起唇角,笑得似真似假,蓦地拉下那只手,硬是亲了上去。
明诚先是一怔,待到反应过来,他马上扬手扭脸躲开了去,明楼也回到原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明诚读懂了对方目光里的含义:“你不信?”
明楼微微一笑,肯定了他的猜测。
“为什么?”
“依我对你的了解,假如真是这样,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再跟你躺在一张床上,你不会冒这样的险。”
“人是会变的。”
“可你对我不会!”明楼十分笃定,“而且......”他郑重宣告:“即使是真的我也无所谓!”说着,明楼又低头吻了上去。
明诚瞪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不应该是你的作风!”
“的确不是我从前的作风,所以我真的变了,这可以拿来作为旁证。”明楼绕着圈子又将话题转了回去。
明诚举手投降:“行行行,这回我信了,麻烦不要再变着花样证明了。”
“对了明先生,为了防止你哪天再心血来潮信口胡说,我还必须告诉你,我找人查过你那堆药了,他说......”
“什么?你找谁查的?”明诚神情紧张地打断了他。
明楼拍拍他的头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药的治疗范围跟你说的这个完全是两码事,虽然有一些还没查出准确信息,但肯定不是用来治疗AIDS什么的......所以,现在物证也有了,你可以彻底放弃这种无意义的恐吓行为了。”
明诚玩味着他话中的含义,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如果没有恐吓,只是拒绝呢?”
“给我拒绝的理由,合理的我会接受。”
明诚神秘莫测地一笑:“没有理由,纯感性驱动。”
或许是多心,明楼总觉得明诚这一笑里有太多言不由衷的苦楚,他想知道答案又怕真的知道——有时候,真相会比谎言更具伤害性。
不想再无休止猜疑下去的明楼忽然坐起了身。面对明诚疑惑不解的目光,他微笑着解释:“我还有一个送不出去的礼物残证要给你看看。”
“嗯?”
明楼拉开了床头柜下面一层的抽屉,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丝绒盒子递到明诚面前:“打开看看!”
明诚依言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他震惊地看向明楼:“这?”
这是一个装对戒的盒子,只是原本该成双成对的指环却少了一枚,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凹槽在那里提示缺失。
明诚好像明白了什么,嘴唇开始发颤,好一会儿才能出声,十分干涩的声音:“少了的那枚是给我的?”
明楼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怎么没的?”
明楼按住他抖动的手,又慢慢地逐根缠上他的手指,竭力对抗着心底逃避伤痛的本能,开始慢慢讲述:“它应该在海里,落水时是在尼斯,现在已不知随洋流飘到哪片海域了......那时,我是全都准备好了才去法国找你的,我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没想到......我一直都想不清楚,不清楚这个安排和当初放你去法国的决定究竟哪个才是我人生最大的错误?”
明楼的讲述有些混乱,但从明诚慢慢泛红的眼眶可以看出,他全都听明白了,所有的疑惑都将得到解释,是完美的解释,他心头困扰多年的那根刺终于可以彻底消失了。
“你把戒指放在车里了?这就是你当时一定要我开那辆车的原因?”明诚用力握紧自己的手,那十根交缠的手指开始互相挤压,疼痛阵阵袭来,可两个人谁也不愿意稍稍松开一点。
明楼又点点头:“如果那时你顺利到达别墅,停车后按我的吩咐去后备箱搬酒,你马上就会发现重量完全不对,太轻了,接着你应该会打开那个并没有真正封装的箱子......那里面只有一个空酒瓶,你拿起来查看,会发现里面有金属撞击的轻响,瓶盖很容易就能打开,你应该会把瓶子倒过来尝试倒出里面的东西......这样,那枚戒指就会被倒在你的手心里了......你也许会立刻就明白,也许会怎么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要紧,因为很快我就会走到你身边,向你亮出我手上戴着的那一枚,最后,我会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解释给你听......”
明楼一口气说到这终于停住了,抬手轻柔地拭去对方脸上的泪,勉力挤出一个微笑问他:“如何,不错的计划吧?虽然还是有点俗套,但总比玫瑰香槟什么的要有创意多了!”
泪流满面的人一言不发地用力点点头,越点头越低,低到极致再扬起脸面对明楼时他竟已笑了起来——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开怀。
“瞧你,又哭又笑的,到底是难过还是高兴啊?这么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明楼只顾着说别人,全然不顾自己其实也正在破涕为笑这个现实。
明诚没有抗议他的不许百姓点灯行径,用力吸了吸鼻子,竟还认真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是高兴,也是庆幸。”
“庆幸?”
“对,我在庆幸自己没有丧失寻求答案的勇气。”明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