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71.

“老弟，这回这个活你可一定要接，放过就太傻了！”

纵使隔着跨国长途，明诚觉得自己都能看见梁仲春眉飞色舞的表情。

“哦？”明诚轻笑了两声：“你这效率可够高的啊！我下礼拜才回来，你现在就给我找好工作了。”

梁仲春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自得：“那是，你不是说自己刚花了大钱手头紧吗？现在正赶上有这样的机会，我就赶紧帮你接下了。”

“什么活？时间紧吗？”

“画一幅天使主题的画，大尺寸的，一年内完成就行，不算紧吧？最重要的是价钱相当好，比上回要买《沙影》的那个出价还高！”

明诚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天使？我一向不画人物的，这种活为什么要找我，而且价格是不是太高了？”

“很少画又不是不会画！”梁仲春赶忙劝道：“还有，天使只是主题，具体画什么由你自己定，对了，人家特意指定不要那种光着身子长翅膀的小孩形象，要比较不落俗套的表现方式。”

明诚不无嘲讽地笑了起来：“这样啊！那不如我给他画个针尖，再附送一本圣经挂在旁边，画里画外的意思就都有了。”

会意的梁仲春也笑了，笑罢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警示：“咱们说笑归说笑，这画你可得好好整，买家是个懂行的人，绝不是在白纸上画个圈再编点似是而非的术语就能糊弄过去的附庸风雅之辈，他知道什么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梁仲春最后一句话把明诚给听愣了，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明楼，很久以前，那人好像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那么，这个买主有没有可能就是他呢？根据过往的经验，这实在是个可能性相当高的猜测。

思及此，明诚再度问道：“既然这么懂行，那为什么还愿意出高价买我的画？他还有什么别的特别要求吗？”

梁仲春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起来：“你这么问可就太妄自菲薄了，现在你的身价早就今非昔比了，不过是由于近来行情不好，很多作品都是有价无市，我才没跟你说而已。再说咱们觉得那个价高，落在买家眼里可能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人家看好你的作品，愿意出什么价是人家的自由，我哪好多问呢，你说是不是？我说你该不会因为这个又要推了吧？”

“哪里......这回又跟上回一样是匿名购买？”

“现在还在洽谈意向阶段，全是匿名，规矩你懂的呀！”

明诚思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接。”

“那就这么说定了，合同等你回来咱们细谈。”

 

一周后，明诚在梁仲春办公室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好了，合同我都签完了，那边买家的情况能透露点了吗？”说着，明诚喝下了杯中梁仲春刚递过来的珍藏大红袍，理由充分地笑道：“不然我没法投其所好啊！”

“没必要，”梁仲春一边斟茶一边打哈哈：“那边是以公司名义购买的，接洽的都是办事人员，说是信得过你的才华，让你只要按自己心目中的天使印象自由创作就好。”

明诚看起来不大相信：“你就真没一点靠谱的消息？”

“只有报酬靠谱才是真的靠谱，”梁仲春笑着喝下自己杯中的茶：“客户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就是不小心知道了也得赶紧忘掉，没事找事可不是我的作风。”

明诚干巴巴地一笑，终于不再继续追问。

 

72.

天使吗？

明诚盯着面前雪白的画布，越想越觉得买家是明楼的可能性相当大——他到底想干什么？自上次之后，他们明明已不再联系了，为什么忽然装神弄鬼地整这么一出？

难道是钱多了怕发霉，想兼做艺术保护人吗？

明诚拿起一支炭笔在画布上比划了一下，心想要不干脆就画一幅明楼的画像交差好了——对，他不否认，自己心目中的天使就是那个人。然而转念一想，毕竟这只是猜测，并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万一不是明楼那篓子可就捅大了。

无从下手的画家扔下笔，决定找个机会见一见明楼，最好是能探出口风，如果探不出来......那就当是去天使本尊面前寻求灵感好了！

他不想单独约见，只希望能在有一堆人环绕的安全场合与他说几句话就好，他们平时的社交圈交集不多，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也许得求助于梁仲春才行了吧？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没过几天，这个机会就自己跳到明诚手里了。

 

73.

餐厅里，曼丽一落座就从包中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请师兄务必光临，对了，不收礼金哦！”

明诚笑着接过，翻开那张粉色卡片，上面的内容让他微微挑了挑眉：“订婚仪式？”

“嗯！”曼丽点点头，甜美的笑容里带着一点羞涩：“是明台的意思，婚礼我想简单一点，只要家里人在场，他说那就弄个订婚仪式请所有人一起热闹一下，这样就不会让没请去参加婚礼的朋友觉得被忽视了。”

“这么说，我是属于不会被请去参加婚礼的那拨咯？”明诚做出夸张的受伤神情。

曼丽吐吐舌头：“你可不一样，两个你都跑不了，不然我就成了娘家没人的光杆新娘，会很没面子的！”

“何至于呀！”明诚呵呵笑了起来，竟没有一口答应。

曼丽面露真挚的急切之色：“师兄我不是开玩笑，自从四年前我奶奶去世，我在这世上就没有别的亲人了，我还希望你能领着我走红毯呢！”说到这，她眼巴巴地望着明诚，小声嘀咕着提醒他：“从前，你可是说好要做我哥哥的......”

明诚一怔，一种莫可名状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自己的顾虑其实只是小问题，为那种事回绝曼丽似乎有些太无情了......再说从之前会面的情形来看，自己应该是有自制力来应付那种场合的。念及此，他看向曼丽：“到时候明台家里人都会在场的吧？你有没有问过明台的意见？我这边倒是问题不大，就怕明台他们会尴尬......”

听到这个回复，曼丽立时眉眼一弯，嫣然笑道：“明台他当然没问题呀！他也觉得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至于其他人......”曼丽顿了顿，刻意没有提起明楼：“明台说有报备过，没有人提出异议。”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明诚终于应承了，犹豫再三，他还是将心里最想问的问题压了下去，转而问道：“那么这次订婚仪式上我有什么具体任务吗？”

“这次没有啦，说是仪式其实就是一个大party，大家一起来聚一聚就好，什么准备也不需要的。”

明诚淡淡一笑：“好，知道了。”

 

74.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明诚毫不意外地做了一个关于长翅膀的明楼的梦，至于具体内容嘛，反正属于绝对不好意思跟人说的那种就是了......梦醒后他无奈地冲去浴室洗澡——这世上还没人能自由控制自己梦的内容，因此也就没有人需要为其担责，然而明诚最庆幸的还是自己一直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这样他就一点也不需要为刚刚梦里的渎神场景而心怀愧疚了。

话虽如此，这突如其来的梦还是给明诚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困扰——时间太不合适了，今晚应该就会碰到明楼，在这关头心头忽然泛起了阔别已久的绮念，他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个好兆头。

 

于是后来明诚徒劳地磨蹭了许久才慢慢走进请柬中指示的那个宴会厅里，人来的还真不少，可放眼望去，除了被自己刻意忽略的那个，其他来宾连一个眼熟的都没有。明诚正想仔细找一找今晚聚会的主角，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招呼：“师兄，你来啦！”

明诚回头，果然是今晚的女主角正巧笑倩兮地站在那。

明诚满眼赞赏地一笑：“准新娘今天真是漂亮，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仙女”他忽然顿了顿，随即神情自若地道歉：“真不好意思来晚了。”

曼丽含笑摇头：“没有没有，都说是自由时间啦！晚来早走都不要紧的。”

“我想我不能把这个理解为催我早走的逐客令吧？”明诚一边打趣一边看了看她身后，问：“准新郎呢？”

“哦！大姐要回家，明台刚刚下去送她了，很快就会上来的。”

“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大姐说这样可以让我们年轻人玩得自在些。”

明诚点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想到——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明楼还待着不走，这种场合貌似也不适合他多玩吧？

“哎呀！师兄你到啦，好久不见！”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用回头，明诚也知道肯定是明台来了。

“是啊！恭喜你呀！”明诚伸出手，俨然是尽职的哥哥在叮嘱未来妹夫：“以后要好好照顾曼丽，不然我这做师兄的可不会手软！”

“一定一定！”明台满脸真挚地握住他的手咧嘴笑道：“我保证一定做到！”

正说着，门口又来了一群人，明台偏头一看，笑嘻嘻地对明诚说：“师兄，咱们是自己人，我就不虚客套了，那边来了我几个同学需要我和曼丽去招呼一下，你自便哈！有事随时找我们。”

“好，没问题！”

 

等到那二人走开，明诚方想起自己此行的另一个附加任务，转头往进门时暗暗记下的方位望去，他果然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人物。

迅速在手机上设了个五分钟后的闹铃，明诚抬脚朝那个没有翅膀的天使走去。

 

“嗨！”他尽可能淡定地招呼道。

“好久不见！”明楼的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然后落落大方地向他伸出了手。

微不可察地迟疑半秒，明诚还是握住了那只手，正如记忆中一般温暖厚实的手，熟悉的身体触感瞬间带来了无数旧日回忆充斥脑海。松开手，明诚强迫自己将视线定格在明楼左手的婚戒上，希望能以此作为警示来阻止自己情愫外溢的可能。

还是太难了，于是明诚不得不进一步逼自己开口问道：“夫人呢？”

明楼一愣，复又微笑：“她不在国内。”

明诚下意识地问道:“这样的日子难道不是全家都要来的吗？”

明楼耸耸肩：“她在国外待久了，这方面观念比较淡薄，何况今天只是订婚并不是正式婚礼。”

明诚点点头，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打探消息，正准备礼貌告退，对方却又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跟从前一样，往画布上涂颜料。”骤然被问中心事，明诚的神色开始有了轻微的变化。

“前段时间听说你得了什么奖，恭喜啊！”

明诚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凑名头的小奖，跟我关系不大，全靠老梁运作得好而已。”

明楼正想说什么，忽然一阵乐音响起，明诚一边掏手机一边说着：“不好意思，先失陪了。”然后不等明楼回答，他已经举着手机往大厅门口走去。

 

75.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准新郎轻轻碰了碰准新娘的手肘，犹疑地问：“你确定这样真能行？我怎么感觉一点效果也没有呢？”

“你要耐心点嘛！”曼丽飞了一个仙气满满的卫生眼过去，嗔道：“心理暗示的效果很强大的，尤其师兄还是个感觉敏锐的艺术家，有些信息已经悄悄埋到他意识里啦，虽然不知道他具体会想到什么，但在构思画作的过程里他一定会想起很多关于天使的东西，足以提醒他天天思念大哥了。”

“那万一他思念的是别人怎么办？我们岂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曼丽再度皱眉白他一眼：“如果他心里真有了别人，那我们做不做嫁衣裳有区别吗？再说我确认过了，他这两年的感情生活就是一片空白，我相信他没有忘记大哥......我们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

不敢再招惹未婚妻的明小少爷讪讪哦了一声，决定不再多问，还是静等剧情发展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