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我靠在高高堆起的枕头上，一边啜饮杯中酒一边等着听众就位。没多久，浴室里的吹风机声停止下来，看来他差不多完事了。

果然，十几秒后，他走过来问道：“还要加点酒吗？”

我笑着把杯子递过去：“好啊！”

结果，我等来的不是酒而是吻。

“得控制一下了，要是又喝多了怎么办？”他在我耳边振振有词。

“话说多了口会渴，不给酒也该提供点别的吧？”

“有啊，水已经倒好放在老地方了，你还有别的吩咐吗？”

我笑着耸耸肩：“谢谢，没有了。”

 

一阵沉默，我在努力组织语言，他则躺在旁边耐心等待，室内静得仿佛是失去了声音传播介质的外太空，正如之前说过的，我受不了这种荒凉的岑寂，于是放弃斟酌不管不顾地开了口：“那时候，我是带着希望走的，我以为你会忘记那些事，等过了那段适应期，你接受我定下的剧本，顶多一年半载后，我们就能回到你分化之前的友好状态了。”

他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依然沉默地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虽然脑子里的信息还没完全整理好，不过毕竟已经开了头，后面的话也就没有那么困难了，我只顿了几秒钟便接着道：“做放弃的决定的确不容易，但我想——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我不贪求独占你，大家也就不用再痛苦地互相折磨下去了，因此那之后，我的所有期待都是盼着有一天我们能回到从前那种单纯的兄弟关系。”

握着我的那只手悄悄加了些力道，人还是没有开口。

“很多人即使互相深爱，也没办法共处，如果仅以白头偕老作为爱情成功的标准，我不会是唯一失败的那个，更何况，我还有别的退路，比起那些相爱的怨偶，我觉得独自享受自己的感情也没什么不好。”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也不知是同意还是反对我的观点。

于是我忍不住问道：“你不同意我的说法？”

“我不知道，”他抬起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才叹道：“可依当时的情况的确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你若还勉强自己留在我身边，得到也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屈辱而已。”

我也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是你想得太过严重了，其实最让我难过的事根本就不是那几年里发生的。”

“嗯？”他迟疑了一下后问道：“那是什么？假婚讯那个吗？”

我笑着摇摇头：“是明台婚礼后你突然离开......“我顿了顿，决定从头说起：”起初，我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即使我不能再搬回家里常住，但只要过了最开始那段时间我应该还是可以时不时回去的。后来，大姐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忘记，我就想等你慢慢平静下来，我们的关系应该也是可以正常化的......那次回去，我以为刻意疏离就不会打扰到你，没想到你居然连那么几天都忍耐不了，婚礼一结束就匆匆离开了。直到那天，我才幡然醒悟，自己应该是再也回不了家了......呵呵，没想到，最令我难过的事原来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他又重重叹息了一声：“是我的错，我要是勇敢一点直接问你......”

我拍拍他的手臂，笑道：“这话我这几天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你又不是复读机，不用每天都翻来覆去地重复......还有，请不要喧宾夺主啊！我才是今晚的故事主讲人！”

“好好好，你继续，我再也不随便插话了。”

“其实令我难过的另一大原因还在于当时你态度的前后反差太大了，我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也就没法冷静思考。”我回握住他的手，旋转摩挲着手心，轻轻呼了口气：“真暖啊！”

“嗯，什么？”

“我说你的手，很暖......”我笑了笑：“可是冻得久了，不能一下子太暖，不然就算手指耳朵不掉，皮也是要裂的，会很疼！”

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叹息，我戳了戳他的手心接着道：“那天一回去我就感觉到你不一样了，虽然你什么也没跟我说，但我能分辨出来你正在努力展现友好，所以我心里真是高兴的不得了，以为我们很快就能正常相处了。”说到这里，我笑着叹了口气：“可惜没两天你又不一样了，而且态度转变得那么迅速那么彻底，让我连自欺欺人的凭据都找不到，只能想着你大概是忍到了极限，为了不让过去的不愉快重演、为了不当面伤害我，所以忍无可忍之下选择了离家逃避......大姐她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嗯？”

“你走后她有来问我是不是跟你谈得不愉快，她想知道究竟是哪里谈岔了，后面好找机会劝和......可我告诉她我们根本什么也没谈过——我一直努力在你面前降低存在感，结果你还是毫无预警地走了......当时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叹气，我想她应该也跟我的看法差不多吧！”

“所以你后来就再也不回去了？”

我微微一笑：“但我会时不时跟大姐、明台在外面小聚，只是你不在场而已。”

他叹气：“这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承认：“比如同样是吃饭，家里家外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但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后园里走了很久，第一次发现原来月亮这么有用？”

“什么，月亮？”

我合手向他比划了一个圆，笑道：“那晚的月亮很大很亮，我看着它，恍惚间觉得哪怕家在月亮上，也不会比现在更可望不可及了。而且，至少月亮还能给人以拥有水中月的错觉，而你......”我分开手一甩，笑嘻嘻地说：“你连错觉都不肯给我，所以对我来说，月亮倒比你更容易亲近，于是我就这么被激发了赏月的爱好，可惜呀！我好像天生就不是做文艺青年的料，现在什么都说清楚了，我不能也不必再保留这个爱好了。”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扬手轻轻按住我的后颈，悄无声息地吻了过来，约摸十几秒后我用嘴唇找到他的耳朵：“好了，难过的说完了，下面该说点愉快的了，我敢打赌你一定想不到是什么。”

“好啊！”说着，他意犹未尽似的转过头来，延长了那个吻，然后哑着嗓子问：“是什么事？”

我伸手覆上他的小腹，缓缓下移了几寸，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来：“这提示够明显了吧？”

他的身体瞬间就僵化了，良久，他才抓起我的手叹道：“你总是这样处处体谅，可我做过什么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有些事，不是你说一句其实没那么痛苦就能让我心安理得的。”

我又笑了起来：“我当时说的不是逞强的气话，我的确没有多在意那些疼痛感，因为你实际上已同时给我提供了麻醉剂......”

“喂！我还没有失忆，”他苦笑着否认：“无中生有地替我开脱并不会让我好过点。”

“的确是有，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那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东西。”

“嗯？”

我轻轻咳了一声：“那时候，我每次都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到同样的痛楚，最初我也觉得难过，索性闭上眼不去看，到后来，我渐渐觉得这其实是你对我最具温情的时刻，会抓紧......呵呵，别误会，我并没有变成一个受虐狂，”我笑着拍了拍他，接着解释：”我只是想到——假如在你心里真的对我只剩憎恶的话，那么这件事对你来说就没什么可难过的，你应该会感到痛快而不是痛苦，结果你没有！所以我常常会将那眼神作为你喜欢我的证明，来说服自己继续坚持下去。我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坚持下去的。只是随着一天天过去，反对的佐证越来越多，支持的又太势单力薄，我才不得不放弃了。”

他好像完全呆住了，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任何回应，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吭声？”

他倾身揽住我，将头靠在我肩上，喃喃低叹：“我无话可说”

“对了，”我又补充道：“除了第一次事发突然，我是完全的措手不及，后面搞清了规律，我便会有所准备，所以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傻——我没有坐以待痛，我有尽力保护自己......你现在相信了么？”

他把手收紧了些，点点头：“相信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以后你不要为了证明而证明！”

我不满地表示抗议：“喂！请解释一下什么叫为了证明而证明啊？难道你认为我之前都是在假装？那你的辨识能力可就太差劲了！”

他终于低低笑了一声：“当然不是，我想说的是......有的事，轻松自在些就好，我不想再给它赋予那么多别的含义。”

我半真半假地哀叹：“唉！这年头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随便偷次懒都得被扣帽子啊！”

他愉快轻笑：“嗯!偷懒倒是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那么，请问您还需要深入了解什么吗？”

“今晚可以到此为止了，”他轻轻抬起我的头迅速抽掉了一个枕头：“眼下我们该好好休息了！”

 

唔，有些事情再持久也有限度，不过吻倒似乎是真的可以天荒地老般接下去的。

 

我在这个漫长的吻中直接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才想起好像有句总结忘了告诉他，不过很快我又觉得已经没必要多说了，因为我的意思他总是能完全理解的。

 

活着就是会不断累积过去，然而无论心里的感触有多么深，我们应该优先着眼的总归还是将来！

 

去日无痕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