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正式山中度假的第一天基本是在无所事事中度过的。盛夏时节,除了早晚时间,抬头便有目眩感的烈阳让人实在懒得出门。
晚八点,夜幕终于不紧不慢地落下。收拾好晚饭餐具,明诚走出厨房发现明楼已经将堂屋里的电视关掉了。
“准备休息了吗?”
明楼下意识看了一眼电视上方的挂钟,笑:“太早了点吧?”
“想出去走走?”
明楼想了想,摇头:“毕竟是山里,黑灯瞎火地乱撞不大安全,再说早上已经走过了。”
明诚咬咬嘴唇,貌似在苦恼没有别的建议可提。
明楼很温和地冲他笑笑:“不用替我想节目,本就是度假来的,什么都不做是最好......你也不是我的接待人员,用不着一直顾念我想干什么,都自便吧!”
明诚笑着点点头:“好,都自便,那我去天台了。”
“天台有什么吗?”明楼好奇。
“有几把躺椅。”
明楼哦了一声,没有再问,跟着一块上楼回自己房里去接着读那本闲书。
读完两章,明楼起身舒展身体,无意间站在窗边往外一瞧,蓦地发现天上的繁星竟像是灯火一般璀璨。如此华美的星空在城市里是绝无可能见到的,明楼这才明白明诚去天台干什么了。
谁不想浸入这样的光彩里呢?
明楼走上楼,静静在明诚旁边的一张藤制躺椅上坐下。
除了笑看一眼,明诚没有跟来人打别的招呼。直到明楼躺下,同样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天幕上的美妙胜景,他才问了句:“不错吧?”
明楼点点头,乐呵呵地抱怨道:“你也不给个提示,我差点就错过了。”
“还有这么多天呢,”明诚低笑着替自己辩护:“夜又长,你要有兴趣迟早会发现的,再说我也不是一点暗示没给呀!之前可是你自己不想往下探究的。”
明楼将双手枕到脑后,问:“那是什么山?”
远处耸立在星空下的山峰不止一座,然而无需明楼指示方向,明诚也知道他问的是哪个,答道:“是四姑娘山的幺妹峰......想去登山吗?开车差不多两个小时就能到。”
明楼摇摇头:“算了,这么出名的地方估计人不少,而且太累!”
明诚笑着指指右边:“夹金山在那头,人应该会少一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上野生大熊猫。”
“哦?你遇上过吗?”
“没有,从前我在那山上露营过,”明诚说着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结果夜里冻得半死,后来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明楼饶有兴致地转头看他:“你一个人?”
“还有几个朋友,”说到这,明诚的声音低了下去,叹息道:“很多年没见了,也不知人还在不在!”
“彻底联系不上了?以现在的网络,找人应该没那么难吧?”
“嗯!”明诚迟疑片刻后解释:“出国后换了电话号,长时间没联系也就淡了,特意去找大概能找到,但我总觉得没那必要。”
“也是,需要保持联系的不管多难都会一直保持,能彻底断音讯的大多是过客,留下回忆也就够了......唉!太把聚散当回事人活着会很累的!”明楼最后颇有感慨。
明诚轻轻拍掌:“说得对,我觉得现在时候正好,要不要来一筒?”
明楼会意:“昨天的竹筒米酒?好啊!”
口味清甜的米酒喝起来更像是饮料,他们一人捧着一节竹筒,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喝边聊至后半夜,直到竹筒见底才惊觉它也是有酒劲的,于是兴尽下楼,轮流洗完澡睡下。
第二天,夜酒喝得上头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睡到晌午才起床,所以这一天又是在无所事事中被悠闲打发了。
直到第三天,两人终于趁着晨光一路驱车去到后山某个不知名的湖边做了次短距离徒步,多亏这一趟,才没有让此行彻底变成一趟宅旅。因为这之后,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再没超出过日常散步的距离了。
明楼对此一点也不感到遗憾,这年头,七天游十国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在一个风景秀丽还游人罕至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小住才属难得,明诚安排的是名副其实的度假,所以这一趟,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明楼都觉得是不虚此行的满意。
10.
八月里,从北京开完会的明楼在机场回家的路上又收到了另一份意外之喜。
“还喜欢爵士乐吗?”等红绿灯的间隙,接机人明诚突然开口问乘客。
明楼一愣:“嗯?”
“我记得你从前挺喜欢的,我在你书房里见过不少爵士唱片,现在喜好变了吗?”
明楼笑着摇摇头:“没有。”
“保罗·沃尔顿可中你意?”
“弹钢琴那个?”
“对!”
“算是相当中意。”
“那你这周六可要排除万难地跟我去约会了,”明诚冲他眨眨眼:“我保证你届时不但能见到本尊,还能听到现场演奏。”
明楼有些难以置信:“真的?这演出信息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不是公开售票的演出。我有一个开爵士酒吧的朋友,跟保罗颇有些交情,这次他来中国旅行,待在上海这几天会抽空去他的酒吧,信息只在熟客间小范围传播。”
明楼挑眉一笑:“明记者,你的朋友圈可是越来越让人羡慕了。”
明诚呵呵笑了几声:“只要你给机会,他们也是很愿意成为明大教授的朋友的。”
“荣幸之至!”说完这句,明楼猛然反应过来明诚的话里其实另有一层深意,中了套的他也不生气,只是用手指指对方:“你这家伙!”
点到即止的明诚别过脸继续笑,接着谁也没再深入这个话题。
他们度过了一个相当愉快的周六夜晚。
尽管由于与酒吧常驻的其他乐手缺乏默契,保罗今晚的演奏离精彩绝伦尚有一定距离,但现场气氛相当不错,明楼算得上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所以明诚不大理解为何出门时明楼忽然提出要自己回去:“你不用送我了,我们不顺路,时间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明诚本想说一句:“既然是我接你来的,当然也该送你回去,有始有终嘛!”但一看明楼满脸认真的神色,他又作罢了:“唔,也行,但我得陪你叫车,万一没有,就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
说来也巧,明楼刚点头,旁边就停下了一辆出租车,里面客人貌似也是来酒吧的,一下一上,总共不到两分钟时间,明楼便独自离开了。
明诚站在街边冲车里挥挥手,脸上看似潇洒的笑容直到车灯消失在拐角处才摘了下来。
11.
又过了一周,明楼收到一条短信
-你是下周生日对吧?
发信者是明诚。
-对。
-当天有安排了吗?
-跟往年一样,回家。
-这么说,约你出来庆生是不是就不大合适了?
明楼盯着手机稍稍想了几秒,回道
-你可以过去跟我们一块在家庆祝的。
-还是不要了,我怕掩饰的不好露馅就麻烦了。
-好,随你方便吧!要是改主意了随时去也不要紧,反正就是添双筷子的事。
-^-^
生日当天,吃过晚饭没多久,明楼又收到了明诚发来的信息
-方便出来一下吗?我现在你家门口。
-来了怎么不干脆进来呢?
-我想还是在外面单独见一见比较合适。
-好,稍等。
几分钟后,站在大门边的明诚笑容满面地将一个纸袋递向迎面而来的明楼:“生日快乐!”
“谢谢,”明楼接过。
明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礼物是我自己做的,有点粗糙,希望寿星不要嫌弃。”
“怎么会!”明楼笑吟吟地再度发出邀请:“还是进去坐坐吧!两个人在这说话怪别扭的。”
明诚摇摇头:“我来就是把礼物给你再跟你道个别,时间很短,不用进去了。”
“道别?”
“嗯!我们大概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了,”明诚注视着他,弯起唇角一笑:“所以之前说的事也要到此为止了......唔,到今天为止一共是68天,没有超过约定的期限。”
明楼很有些吃惊:“你是打算出远门吗?”
明诚点点头:“对!”
“就因为我?”明楼觉得有点不安。
明诚若无其事地咧咧嘴:“不是,是工作调动,我要被外派去南美常驻了。”
“怎么这么突然?”
明诚耸耸肩:“做这行是这样的。”
明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静默片刻,明诚再度笑嘻嘻地打破沉默:“唉!我本来也想拖满三个月再彻底放弃的,可惜我实在没什么长处可给你展示的了,之前那些既然没法打动你,我想继续重复也不会有什么用处,所以还是不要再打扰你比较好......谢谢你这段时间的耐心!”
明楼近乎条件反射地表示:“没事,我根本没觉得有被打扰......对了,你要去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至少半年吧!”
“哦!”别无他话的明楼只能讷讷叮嘱:“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注意安全。”
“好!”明诚答应着,忽然冲明楼眨眨眼:“那么......”
“什么?”
“临别之前,我能要个吻做纪念吗?”
明楼惊诧地睁大双眼,而对方看来满脸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更令明楼惊讶的是,自己脑中闪过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拒绝,数秒后,总算镇静下来的明楼左右看了看,极力笑得像个慈爱的兄长:“这里吗?你确定你真不介意被围观?”
明诚也跟着环视四周,笑呵呵地将双手插进裤兜里,脸上一点也看不出被婉拒的难过之意:“说的也是啊!这里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明楼抿嘴笑笑,一场可能的尴尬就此化解于无形。
犹豫片刻,明诚有点故作无所谓地笑问:“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是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僻静场所,你会答应吗?”
明楼面不改色地继续微笑:“不超过三秒的表面接触应该没问题。”
他们都清楚,这样的吻在很多地方其实是属于纯礼节性的,可以说完全无涉情感,自然也就与明诚心中真正想要的相去甚远。
摇头晃脑地仰面看了看天,明诚抬起手腕看表,再度笑嘻嘻地望着明楼:“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在这浪费你时间乱扯了,再见!”
“再见!”
明楼目送明诚一路走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在迅速滋生,半个小时后,当他在自己房间里对着明诚送的生日礼物出神时,才终于想明白这种情绪究竟代表着什么。
生日礼物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木雕,雕的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鸽子,结构简单,的确不是什么特别有技术含量的作品,但从圆润的手感来看,这东西也是经过用心雕琢打磨的,看得出制作者的心意。
摩挲着这只木鸽,明楼忍不住希望它能是明诚的手或别的身体部位——第一次,这是明楼第一次真切感觉到原来自己内心深处竟存着想亲近明诚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