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回国任教了。”
明楼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语气轻描淡写得仿佛刚刚只是随口宣布自己打算换个牌子的红酒尝尝。
说者淡定,听者发懵。
“什么?”餐桌对面的明诚手一抖,差点把握着的刀掉到盘子里。好在他最终还是稳住了,这才避免了一场可能的小事故。
“你刚说什么?回国任教?”他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明楼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微笑着点点头:“是啊,大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希望我能回去的。”见对方若有所感地点点头,明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还有你。”
“嗯?我?我怎么了?”
“我回去了你就不用每年都这么奔波了,以前上学时还好,暑假长,折腾一下也没什么,现在你已经工作了,长假那点时间有一小半都得花在路上和倒时差,太难受了。”
“我觉得还好,”明诚有些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看两部电影,睡一觉就过去了,不算特别难受。”
其实真正难受的只是每次分别时,他在心里默默说道,面上却还是端着不动声色的微笑,生怕叫对方看出任何端倪来。
“噢,那你的意思是不支持我回国?”
“怎么可能?”明诚歪头一笑:“我跟大姐一样,巴不得你赶紧回去呢。对了,去哪里定下了吗?”
“北京和上海都有几所大学在邀请,论工作条件,自然是北京的更优越,但我想反正是为了回家,那还是离家越近越好嘛!”
听到这话,明诚脸上情不自禁地乐开了花:“大姐一定很高兴,你告诉她了没?”
“还没有,我打算等签完约,一切都定下来后再告诉她。免得中途出变故,害她空欢喜一场。”
“还会有什么变故吗?”
“世事无绝对嘛!”
明诚眨眨眼:“唔,这么说我回家还要做个有秘密的人?明教授,封口费怎么算啊?”
明楼笑着将自己杯中的酒倒了一半进明诚杯里:“喏,喝一口少一口的珍藏版佳酿现在分你一半。”
“只有一半?”
明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话说得大有深意:“全给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能保证自己就没有别的秘密吗?”
“呃!”明诚下意识地警觉起来:“什么秘密?”
明楼晃了晃自己杯中剩下的酒,笑容和蔼地泛泛而谈:“作为一个马上就满27周岁的成年男子,要是心里一点不为人知的秘密都没有,那活的也太无趣了吧?”
明诚松下一口气,举杯跟他轻轻一碰:“好吧!那就这么成交了!”
“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喝完酒,明诚又问。
“最晚明年元旦前应该能到了。”
明诚默默一算:“那最长还有8个月呢......我猜猜看,首选的工作地点会在邯郸路那边?”
明楼点点头:“应该是。”
“就现在上海的交通,如果在那边每天通勤回家里可能会很不方便的,许多时间都要浪费在堵车上。”明诚忍了忍,没有直言自家大哥那极不规律还中度嗜睡的作息问题。
“听说学校会安排教工宿舍,不太挑剔条件的话,可以离学校很近。”
两个月后,明诚给已经正式签约的大哥打了个国际长途。
“大哥,我有个朋友在五角场那块新开发了个楼盘,现在有几个内部优惠名额,我已经抢了一套准备自住,你要不要也来一套?”
电话里,明楼的低笑声中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惊讶:“你要搬出来自己住?大姐同意了吗?”
两个问题,居然没有一个跟前面明诚说的正题有关。
眼见大哥的关注点已经偏了,明诚还是老老实实地表示:“大姐没有意见啊,只叮嘱我不要浪费了好机会。”
“嗯?”
明诚顿了顿,听起来相当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她要我抓紧时间找对象,说是住出去后更自由也就更方便,不要再像从前一样只会家里公司两头泡。”
明楼觉得有些好笑:“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除了点头说遵命难道还有别的套路可用吗?”说到这,明诚又将问题带了回去:“怎么样?房子要不要考虑来一套?现房,比市价便宜一成,还是很划算的。而且我也打听过了,邯郸路校区周边的宿舍都很老旧了,条件不行的,从这个楼盘走路去学校只要十几分钟,不比宿舍远多少。”
明楼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又问道:“你买了多大的?”
“我买了顶层的复式,买100平米送100平米。”
“挺大的,那我不用买了,你给我留一间就行,如果宿舍条件真那么差,我有课的时候就去你那住好了。”
“啊?”
“不方便?”大哥一本正经地教育道:“如果你有固定对象了,不管结婚还是同居,多个外人的确是不便。但你现在反正还单着呢,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多浪费?再说现在上海的住房资源那么紧张,有合适的应该留给那些更有需要的人嘛!”
“呃......好啊!”这意外之喜来得实在过于突然,以至于当事人都来不及选用更恰当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高度兴奋。
明楼也不计较明诚听起来似乎不够热忱的答复,只是接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去?”
“家具什么的都还没买,至少也要一个月吧!”
“那完全来得及,我计划在国庆节左右回去。”
“大哥!”
“嗯?”
“那个,我想问一下,家具你有什么要求吗?”
“你看着办吧!那些东西你比我会挑多了。”
“嗯,好。”
放下电话,明楼回头看看壁炉里已经烧出火势来的柴堆,脸上露出个难以捉摸的微笑。转身,他拿起桌上那叠接电话前刚整理出来的信件和卡片,将那段难了余情最后的纪念品,一股脑全投进了火里。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有些东西就不应该再强留了。
这些年,明诚看似成功地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让大家以为他年年不辞辛劳地横跨欧亚大陆,不过嘴上说是去探亲看大哥,其实真正目的是为了借游历花都来摆脱单调与管束。
但明楼可不是那些普通大家中的一员。
早在几年前他就知道了。
他知道,明诚会在以为无人发觉的时候,用异常渴望的目光注视自己;他更知道,在那日复一日的坚持下藏着多少无法诉诸言语的纠结与彷徨。
发现伊始,还未彻底走出自己上一段无疾而终恋情阴霾的明楼当然是震惊并费解的。他也曾想过要找理由躲避对方,但后来,一方面是由于明诚压根就没有想更进一步的苗头;另一方面,许是因着那点同样爱而不得的通感,明楼渐渐觉得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间是最好的遗忘药,明楼相信,终有一天,明诚也会像自己一样将注意力彻底转移的。
直到今年春节,明楼偶然在家中看到年初一独自坐在庭院里发怔的明诚,有些情绪忽然就被撬动了。
虽说被撬开的并不是爱情之门,但脑海中那双始终挥之不去的忧郁目光一直在诱导明楼——做点什么吧!你看他这样下去多令人心疼啊!
那么,他究竟能做什么呢?
明楼很清楚自己接下来打算采取的抚慰行动并不太符合世间常理。
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说服自己——溺爱成性是不好,但一个人活在世上,假如从未得到过一丁点超出情理的宠溺那也太可怜了。尤其像阿诚这样美好的年轻人,为什么要让他活得可怜巴巴的呢?
有些东西尽管自己已经失去了,并不代表就无法成全别人吧?
想到这里,明楼觉得自己可以、也应当不遗余力地去满足那个年轻人的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