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270.

长生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几张照片，神色无限向往，良久，他叹道“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去剧院里看演出。”

“哦？”王轸平歪头笑问：“你想看什么演出？”

“什么都行，”长生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期待的星火在闪耀：“你照片里的这种也好，抹着大花脸唱来唱去的也好，只要能去剧院里坐着看就行。”

王轸平眼珠转了转：“你不是能用枢镜看到外面的一切吗？用它看演出不就行了，还能省下票钱。”

长生撇撇嘴：“可是枢镜不能让我听到声音......”

嗯，这的确是个阻碍，哪怕是贝拉那样超凡脱俗的绝妙舞姿，王轸平也很难想象如果没有音乐为伴，那演出是否还能达到十分之一的精彩。

“你真的一步也不能踏出星冢吗？”想不出解决方案的王轸平问了一句已知的废话。

长生耷拉着肩膀点点头：“嗯......太公说了，我出去很危险。”

王轸平知道叔叔从来不说无意义的唬人话，他虽不肯言明危险的具体内容，然而既然他说有性命之虞，那么就绝对不会是什么过马路小心些就能避免的危险，自己不能怂恿长生冒险。

许是见王轸平的脸色过于凝重，长生反而冲他笑了笑：“太公也说了，如果你够努力，说不定有一天能找到带我出去的法门，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莫要叫我失望哦！”

 

明诚还没来得及回忆自己当初踌躇满志夸下的具体海口，耳边传来明楼的问话：“有兴趣？待会拍下来怎么样？”

答完一声好，忽然涌起的悲愤与悔恨令明诚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无处宣泄，一时间，他几乎生出种想将眼前一切都毁灭殆尽的冲动。

他当然不能这么做，此时此刻，他唯一能毁的，不过是应酬周旋的耐心，于是低声对明楼说了句：“我去外面抽根烟透透气。”

明楼正想起身与他同去，明诚却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这动作的意思很明显：别烦我，让我一个人清净会！

脑中飞速权衡了一番，明楼理智得出眼下的最优方案：听话，别烦人！

 

271.

明楼选择了不烦人，可惜其他人却没有同样选择不烦他。

十几分钟时间里，明楼势单力薄地与五拨人说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客套话，身边缺乏同伴帮忙截话转移，明楼应酬得委实有些辛苦，尤其眼下这拨人还十分不识相，客套完了不仅不肯挪地方，反而还拉着明主任问东问西，大有点不套出年后金管局新策内幕不罢休的架势。

明楼只好一边搪塞，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目光四处扫射，以期搜到个合适的解围人员。

他今晚的运气不算太差，刚看完小半圈会场，就搜到个绝佳人选。更妙的是，搜到的那一瞬他们甚至刚好是对视的，明楼一个眼神丢过去，对方立即心领神会地过来了，还在三步外就开始故作意外地朗声笑道：“明兄，好久不见，我正有件事想登门找你，没想到竟在这碰上了！”

向来懂得做戏做全套的明主任立即煞有介事地做起了引见人，将面前这堆恨不得一脚踢走的烦人精们与来人一一介绍起来：“各位，这是东区军需部的贵督查......这是东亚贸促会的关理事、这是藤田商事的......”

贵翼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耐着性子才听明楼介绍完这些人的身份来历，同时非常诚实地用心不在焉的眼神表达了自己对这些人毫无兴趣、一点也不想记住他们的脸和名字。

好在贵督查虽没听说过他们，他们却是知道贵督查的，他们知道这位军界红人向来冷情冷面不好打交道，对碍事者更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因此虽万分好奇他找明楼的事由却没胆子赖着旁听，招呼打完便识相地告退。

明楼挑眉冲贵翼笑笑：“多谢解围！”

贵翼看了明楼近三秒，才笑着开口：“明兄最近可是遇到什么喜事？”

“嗯？”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明兄近来的神色一次比一次松快，所以好奇。”

明楼素知贵翼不是好糊弄的人，便也不否认，只技巧性地将话说得语焉不详：“是，家里弟弟长大了，我和姐姐都宽心不少。”说着，他圆滑地将话题抛给贵翼：“贵伯父近来可好？”

“托赖，每天还能晨起一套拳。”

明楼笑着点点头，已经按捺不住去找明诚的急切，刚想说两句场面话走人，却被贵翼叫住：“明兄，今天我还真有件事想顺便问问你。”

“嗯？”

“我家墓园看园子的简叔昨天告诉我，说看到上回跟你一起去给小婉扫墓的年轻人又去给小婉送花了，是你安排的？”

明楼心里暗暗吃惊，面上不动声色：“你是说小王？噢，没有先跟你打招呼，是我唐突了。”

“明兄哪里话，这种小事何须事先知会，我只是有些好奇，昨天莫非是什么特殊日子？”

明楼脑子转得极快，理由瞬时就到了嘴边：“算不上什么特殊日子，只是我前几天晚上做梦梦到了些旧事，醒来后找高人解梦，那位先生建议我去看看贵教授，不巧我这两天实在抽不开身，所以便叫小王代我去了。”

贵翼若有所思，定定看了明楼一会，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只微笑道：“多谢记挂。”

明楼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刚才的话里有什么漏洞——明诚去贵婉墓前顶多就是祭拜，他既不愿意暴露真实身份，必然也不会当着看园人的面做出什么非常之举，会有什么问题呢？

犹豫片刻，明楼选择不在贵翼身上寻找线索，太久了，他还是想先把明诚找回眼皮下。

 

272

其实明诚早就看到贵翼一行的身影，鉴于眼下没什么用得上贵翼的地方，于是视而不见。

他不喜欢接触贵翼。

即便事出有因，一个人也很难对曾把自己逼到悬崖边的施压者有多少好感，能看在故人的面子上不回身踢上一脚已属大度，强求莫逆几无可能，故而恢复记忆的明诚委实没什么兴趣与贵翼再有多余往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明诚今晚刻意与贵翼保持距离的理由是贵婉。被触发对长生的歉疚已经够痛心了，他没有力气再同时承担当年牵连贵婉的心理压力。

假如不是为了离间自己和明楼进而陷害明氏，贵婉不会惨死。

假如不是为了救自己，长生也不会变成一个活死人。

这样算来，似乎自己才是他们悲剧的根源。

也许是因为曾多次被至亲狠心伤害，所以总会下意识抬高一直善待自己的亲友，可惜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贵婉算一个，长生算一个，再算......似乎没了。

细算起来，贵婉和长生或许不是世上对明诚付出最多善意的人，但却是由始至终从未曾伤害过他的人，这使得明诚可以毫无纠结地尽情感念他们，同时也使得明诚会无法避免地后悔自责，哪怕他对悲剧的发生一点主观过错也没有。

如果多年以前那个小男孩能认命死在虐待下，是不是早就可以投个好胎，也不用连累旁人了？

可惜啊，明诚想，自己终究是不知好歹地坚持活到了现在，欠的债太多，早已没了自决生死的自由，能做的，不过是拼尽全力为逝者伸冤、为生者求治，尽力让所有恩怨都了结在这辈子，以求下辈子能清清静静过点安生日子......

 

“原来你在这，叫我好找。”身后传来招呼声。

明诚转身，看到明楼递过一个盒子，接下，一掂重量，他便猜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你这么快就拍到了？”

明楼抿嘴一笑：“直接找主办方出高价就不用等竞拍结束了。”

这高价估计得比实际价格高出好几倍才能实现了，明诚不以为然地皱皱眉：“真败家！”

“值得就是划算，不算败家。”明楼自辩道。

“值得什么？”明诚问：“这几天闲得很，不用赶时间，在这等着慢慢出价才是真划算吧？”

明楼上前半步，深深看着明诚的眼睛，话说得比目光还热切：“我想早点带你回家，不值么？”

明诚怔住，继而觉得无法再与明楼对视，只好别过眼，云淡风轻地笑笑：“我忘了你感冒刚好，体力还没恢复，是该早点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