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423.

虽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眼瞅明楼已现醺醺然之态，明诚立即理智叫停：“今晚便喝到这，你长途跋涉一定累了，早点休息。”

明楼不反对，也不落杯，只是目光迷离地望着明诚笑。

“我帮你放行李，你去洗澡？”明诚笑道：“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喝得腿软站不起来了。”

明楼作势要撑桌起身，却是虚晃一枪的假动作，随即靠在椅背上笑问明诚：“好像是站不起来了，怎么办？”

“那我给你把大衣拿过来，你披着就地休息，直到缓过酒劲？”

“太残酷了，你真能狠得下心？”

这招素来好用，明诚甩甩头，无奈起身到明楼旁边，搀起他胳膊道：“那小的这就恭送明长官离席。”

明楼上一秒还在借力起身，下一秒已敏捷地转身揽住明诚肩膀，凑到近耳处气声说：“放心，我没喝醉，你在这，我怎么敢醉，万一没抓牢，一睁眼你又不见了怎么办？”

明楼口口声声说没醉，话里却带着几分糊涂，因为明诚若真是要走，又岂是他能抓得住的？

明诚不跟他理论，只带着人往书房走——刚才自己也犯傻了，哪有酒足饭饱马上去洗澡的？

 

书房沙发上，明楼靠着明诚肩头，放松的一瞬间便感到强烈倦意上涌，顷刻间昏睡过去。

明诚垂头看明楼阖上眼帘，又听他呼吸愈发深缓，知道人已睡着，只好无奈调整姿势，好让明楼靠得更舒服些。

看看表，明诚决定最多这么任明楼盹十分钟。倘若不去给他拿点什么来盖，睡久了肯定要着凉。

 

正筹划待会要去烧水泡茶，忽听门外有动静传来。

小玉不会没规矩地在屋里乱逛，此时明公馆应无他人，谁在外面？

明诚戒心顿起，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来人竟慢慢在开书房的门。

谁会这么大胆？明知有人还硬闯？

等到门开人入，看到来人的脸，明诚只觉五雷轰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来的竟是少年时的自己！

少年明诚没有看一眼沙发上互相依偎的人，放轻脚步，认真而坚定地往书桌方向走去。明诚再度震惊地发现，书桌后还有一个在打盹的明楼。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果然，靠在肩头的明楼已经不见。其实消失的不止明楼，还有明诚自己的身躯。

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是意外误入溯回阵？

明诚强迫自己迅速冷静，想到不可能是溯回阵，那阵需要借助亲历人的视角，而此刻自己分明是以一个当时不在现场的旁观者视角在围观。

现在这阵势，更像是当初解读魂瓶上残留的魂音。

怎么会？书房里明明并没有相关法器，怎么触动的？

看着少年明诚一步步靠近熟睡的明楼，再看看那明显比现在年轻得多的明楼面容，明诚很容易就想起这是何时。

少年是来找兄长告白的。

明诚有强烈冲动想阻止接下来要发生之事，连身形都没有的人当然只能空想无法作为，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胆大包天地把吻落到兄长唇间。

完了......明诚只恨不能捂眼塞耳。这么多年过去，他真心一点也不想重温当初的尴尬场景。

谁知明楼睁眼，却是笑吟吟地问：“为什么要趁我睡着来偷偷摸摸？”

少年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对，这完全不对，明诚差点要跳出来喊停止：“你们搞错了，当时事情不是这样的。”

可其实本来就没人保证过这是旧事重演，匪夷所思又退场不能的观众只好看着剧情朝自己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方向推进。

“傻瓜，”明诚听见明楼笑着叹气：“我当然也喜欢你......等你毕业了也去法国上大学如何？我等着你。”

 

紧紧拥抱的两个人看起来甜蜜又幸福，明诚看在眼里，不仅毫无共情，反而心头阵阵酸涩胀痛。不是这样的，他想，明楼就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才躲到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他当时忙着照看血脉相连的异母妹妹，如果不是明氏出事，他根本没想回上海；如果不是因为贵姐，他大概也不会选择接受自己的感情......

眼前这一幕完全是虚妄的假象、是痴人说梦、是在扎知晓真相者的心。

 

耳畔兀地响起一阵咳嗽声，打断明诚思绪。

肩头重量突然消失，明诚这才发现自己已回到原本时空，而明楼正弓身在一旁剧烈咳嗽。他下意识伸手帮明楼拍背，连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少顷，明楼止咳，摆摆手示意明诚不用着急：“没事，医生检查过，无大碍，注意休息即可。”

明诚皱眉：“经常这样？”

“上次不小心着凉的后遗症，”明楼笑道：“病去如抽丝，耐心养养便会好的。”

明诚心知明楼是故意报喜不报忧，不再徒劳追问。

“明天找人把你的病历弄来看看，”说着，明诚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明楼接过水杯，听话地喝下大半杯温水，笑容有些怅惘：“好梦易醒，幸好醒来还能见着你。”

明诚心念一动，问：“你梦见什么了？”

明楼目光投向书桌，神色复杂沉默片刻，笑道：“都是心心念念，万一说出来不灵多亏。”

明诚走到书桌旁，回身直视明楼：“是不是梦到去巴黎前的事？”

看明楼一脸错愕，他知道自己猜对了，苦笑叹气：“我低估胡广成了，没想到他做出来的符箓竟还能让我入你梦中。”

“入梦？”明楼先惊后喜：“这么说你刚才也在？”

明诚明白他话中所指，摇摇头：“我控制不了你梦中人的行为，那个明诚不是我的意识。”

见明诚没有被旧事勾起不快，明楼笑呵呵走到他身边：“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时你怎么会突然那么大胆？”

面对明楼的殷殷目光，明诚难以招架，只好实话实说：“当时我以为你是要找借口跟汪曼春私奔，想到以后很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便横下心来破釜沉舟，让你知晓我心意所在。”

明楼不是太意外这个答案，然而此刻亲耳听明诚说出来，依然百感交集，不由得上前紧紧拥抱他：“刚刚梦里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当年我只是没有勇气......是我的错。”

“没关系，都是代价，注定的，逃不过。”明诚轻声说。

“什么？”明楼听不懂：“什么代价？”

“先去洗澡，然后听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明诚用头蹭蹭明楼的鬓边：“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听完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