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41.

明诚将盛着单面煎鸡蛋的碟子放在明楼面前，目光扫了一圈桌面，仔细得像是要确认有无遗漏。确认无误后他坐到自己往常的位置，按部就班喝下今天第一口咖啡，然后一言不发地开始往吐司上抹花生酱，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得犹如如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明楼欣赏完毕后放下咖啡杯，看他的眼神颇有些惊奇：“你就只吃这点面包？”

“唔，”明诚点点头，将花生酱瓶子盖好，“昨晚火锅吃得太饱，现在还没什么胃口。”

“胃不舒服？”明楼关切地察看起他的面色，“那今早应该喝点粥才是，不急的话就再做点，或者我出去买也行？”

明诚摇摇头：“不用，我没有不舒服，就是不饿而已。”

明楼应了一声，蓦地想起一桩事来：“昨天你说明台去画展了？其实我大姐也可能会去。”

明诚瞪大眼睛看向他：“为什么？”

“那天她在我办公室里看到了你这次画展的宣传册，有几幅画她挺有兴趣......过几天我打算陪她去现场看看实物。”

听起来似乎只是一系列意外叠加的巧合，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明诚不打算深究，有些无奈地冲他笑笑：“好，来之前告诉我一声，我好提前回避。”

“阿诚......”明楼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赞成，这几年来，对于明诚的鸵鸟心态，他采取的都是只敲边鼓不强求的作法，表面看起来是听之任之，实际上他一直在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迂回游说，可惜毫无效果。在这件事上，那人现在的态度与五年前基本没有任何变化。

明诚默默喝光自己杯中的咖啡，嘴唇抿了又抿，终于还是开口道：“画展结束后我想出国待一段时间。”

明楼一怔，旋即笑道：“你为这个画展也操劳大半年了，是该好好休息一阵，想什么时候去？我排一下时间，7月董事会后应该问题都不大。”

明诚看着他，有些艰难地解释道：“我不是去短期旅行，是打算出国长期学习。”

“可是......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打算了？”明楼这下是真的吃惊不小，以至于问话的语调都不再平稳。

“不是突然，其实我一直就有这个计划，之前时机不成熟，现在开完这个画展就标志着我已经到了必须向新阶段努力的时候，不能再拖了。”明诚极力将自己的理由往高处拔，试图掩盖后面那无法宣之于口的真实意图。

明楼缓缓点了两下头，表情渐渐有些无奈和沉重，“也有道理......那么你打算去哪里，去多久？”

“圣彼得堡，至少一两年吧？”

明楼皱了皱眉：“俄罗斯最近事很多，你怎么会想去那？难道没有考虑过安全问题？”

“我一直比较偏好俄系的风景画，圣彼得堡有很多大师和馆藏，值得去学习......话说安全问题主要是拼概率吧，人真要倒霉了，坐在家里也可能会被吊灯砸到的......”顿了顿，明诚故作轻松地笑说：“而且，现在卢布在大幅贬值，去那很划算。”

明楼深深凝视着他，对这番话玩味许久，少顷，紧闭的唇角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分别总是难熬的，好在现在交通和通讯都很发达，中间你回来或者我去看你都不算难办。”

明诚不置可否地冲他一笑，旋即垂下眼皮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杯盘。

 

42.

-我出了一点小车祸，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医生要求我在医院呆两天。

猛然收到明楼发来的这么一条信息，明诚大吃一惊，好一会儿才想到对方既然还能给自己发短信，也许就真如信息中说的那样没有大碍。

-具体什么情况？伤到哪里了？

-我不小心把车撞到隔离带上，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撞晕，是警察将我送到医院，现在已经检查过了，没事。

明诚叹了口气，想着也不知是不是由于自己的缘故，明楼这些年变得不喜欢用司机，只有长途时才让司机开，市内总是选择自驾。

-以后还是让司机开吧，安全一点。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地址，然后飞速来医院看我。

-还知道找茬，看来是真的没问题。

-我说你真的不来吗？

-不太方便吧......你家里人在，万一还有别的来探病的外人撞上了也不好。

 

明楼拿着手机重重叹了一口大气，接着劝诱

-我大姐刚批完我回家了，这个消息也没让其他人知道，所以有人来探病这件事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再说就算撞上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又不会在医院做什么。

-好吧......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事实上，明诚这个马上，马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到。

“不是说就来吗？怎么这么久？”明楼质问来人，一改往日的从容大度，埋怨的神色里颇有几分恃伤撒娇的意味。

明诚关好病房门，走到病床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病人，还好，除了额头有点淤肿的确看不出别的问题了，“刚刚在楼下看到明台也往你这里来，我就避了避，等他走了才上来的。”

“你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还有什么好避的？”明楼故作惊奇。

明诚极轻微地白了他一眼：“这能一样吗？再说就是因为认识了才更需要避嫌！不然撞上了连理由都不好找。”

明楼笑眯眯地示意明诚坐到自己病床边，然而后者却没理会他的要求，甚至还将原本挨着病床放的椅子拉远了些才坐下。

“干嘛要费事找理由？我倒觉得撞上最好，趁机全交代了，看我现在有伤在身的份上，我大姐肯定舍不得抽我。”明楼说。

明诚一听，下意识蹙起眉头：“你对家里人都要使苦肉计吗？这些手段还是只留给外面吧，不然人活得也太累了！”

明楼咧嘴一笑：“唔，那你是支持我与他们坦诚相待？没问题，出院我就去告诉他们”

明诚重重白了他一眼：“不要断章取义，这个跟我说的是两码事。”

明楼还是笑：“好好好，我现在不逼你，反正离我们的约定也就不到两年的时间了，到时候总是要说的......”见明诚无所表示，明楼蓦地敛起笑容，目光敏锐地直直望进他眼底，追问：“你不会是已经忘记我们那个约定了吧？”

明诚再度微微蹙眉：“没忘，可是......”

“什么？”

“我觉得我们俩对那个约定的理解可能有差异，”看着明楼紧张的表情，明诚心底最深的那层想法此时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出口，喟叹一声，他尽可能委婉地解释：“至少，我并没有到那时就公开的打算。”

明楼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点点头，倾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我明白，但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有一个共识——到那个时候，至少我们的关系可以向前进一步了，对不对？”

明诚只是勉力朝他笑笑，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室内顿时安静得令人不安。

“阿诚！”明楼终于沉声开口。

“嗯？”

“昨晚我做了个梦......”

明诚惊讶于这话题转换的跨度：“唔，什么？”

明楼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梦见你突然不见了......我回到家里发现你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人也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什么话也没给我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这才发现，对于你可能去的地方，我压根一点概念都没有，甚至连你的画室具体在哪都不知道......当然，这个要是有心想知道我可以去问人，但如果你真打算离开还会在那等着我去找吗？”

明诚默然半晌，感觉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法挤出一点笑意，只得干巴巴地说：“我像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吗？怎么可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你这是在变着法子骂我呢？”

明楼只当没听出这话里的逻辑陷阱，冲他灿烂过头地一笑：“你当然不是，毕竟梦都是反的嘛！”

 

明诚只觉有些坐不住，环顾四周，“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削个苹果？”可是，由于真没外人来探病，整个病房里除了水啥也没有。“我下去给你买点水果上来吧？想吃什么？”

“不用忙，我撞了头什么胃口也没有......”明楼摆摆手，“你坐过来点就行，我还有事没跟你说完呢！”

“什么？”

“我已经交代人去联系了，过两天你去挑架飞机吧？”

明诚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明楼微微一笑：“我打算送你一架飞机，方便你去俄罗斯后可以经常回来看我。”

“不要，太浪费了，养飞机很贵，也麻烦。”明诚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相信那张工资卡里的金额应该养得起，再说不用的时候你也可以把它租出去，有专业公司负责打理，花不了你多少功夫。”明楼像个经验丰富的推销员，逐一将客户的拒绝理由统统堵死。

明诚不想在此时跟他多辩：“再说吧！我又不是马上就走，不用那么着急。”

“从下订单到交货时间也不短，现在去挑正合适。”明楼游说着，忽然挑眉转了话锋：“你怎么了？我记得你说过无论我用什么名目给你钱你都可以接受，现在为什么突然又不肯要了？我并没有附加别的条件啊！”

“这不是钱。”

“有区别吗？回头你不喜欢转手卖了我也没意见。”

明诚万分无奈地叹口气：“出国的事现在只是个想法，时间、去向都还没完全定就想着要买飞机什么的实在不太合适，还是以后再说吧！”

“这么说，是不是至少最近这段时间你都还会留在上海？”

明诚深深看他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没有点破，只是皱着眉轻轻点了点头：“嗯！”，接着便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又是一阵窒人的沉默，良久，明楼拍拍他的手，幽幽地开口：“我知道你已经知道我刚刚是故意拿话在套你，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做，可我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开车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的噩梦成真了要怎么办？”

 

开车？

难道这就是意外发生的原因？

明诚瞪大眼睛看向他，目光闪动，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你真是越活越倒退，没事干嘛要胡思乱想？”

“嗯，是我胡思乱想了。”明楼缓缓点着头，笑容益发僵硬：“但我想你应该明白，有时候，为了挽留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即使明知会令人不齿，人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去使用一些手段......”顿了约摸3秒的时间，明楼才定定注视着他，语气缓慢而坚定：“起码就现在的我而言，这个办法是可以接受的。”

 

心底又是一声喟叹，明诚转身拿起小桌上的瓶装水，拧开递给明楼，冲他无可奈何地一笑：“嗯，知道了，喝点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