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58.

“出事的时候，虽然明诚已经退学，但学校这边还是尽力帮调查人员寻访他的亲属。可惜，他留在学校的紧急联系人，我们完全联系不上。当时我们还派人去了登记地址，那是个古董店，已经关门歇业了大半年。明诚在学校没什么亲密朋友，问他同组的同学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学校的各种推卸之词，明楼一听就明白得七七八八。此时，他根本无心去追究那孩子之前被逼退学的内情，他只想知道，事情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以及，明诚他现在人在哪里？

“你们怎么确定出事的一定是你们学校出去的明诚？”

教务处两个人面面相觑，“我们不能完全确定，当时警察说是，我们就认为是了。”

“警察为什么能确定？”

“这我们也不清楚，要不，您直接去问问那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家怎么说也曾是本地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这样气急败坏地上门来讨人，教务处长一心只想赶紧把锅甩出去：“小李，你赶紧查一下当时来学校警官的联系方式，然后亲自陪明先生去找一趟！”

 

59.

负责接待明楼的警察被学校来人拉到一旁悄悄招呼后明显态度好多了，先是把他们请到里间办公室上茶水招待，很快又去楼下翻了几个档案盒过来。

“还好，时间不算太久，案卷材料都还在我们这里。再过半年，我们就要送去郊区封存了。”

“你们怎么确认当时......”明楼不愿说出死字，顿了顿，问：“当时在厂里的人就是明诚？”

“厂主说的，他雇佣明诚时看过他的身份材料，因为看他是华大出来的，所以才放心把厂子交给他一个人管。事后，我们去华大查证，当时这位李老师也在场，他们学校差不多时间里，符合厂主描述的就只有明诚一个人。”

明楼想了一想，追问：“就算雇佣的是他，也未必能证明发生事故时遇难的就一定是他吧？他也许临时有事出去了。”

警察下意识皱起眉，很快又理解地笑笑：“的确，您说的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事发时我们有查证过，由于是深夜，又是人烟稀少的郊区，我们没有目击证人。一开始，是同时将明诚作为受害人和嫌疑人两方面查证的。经过法医的专业还原，死者在体貌特征上与明诚完全吻合......在没有其他旁证的前提下，我们认为，两个身高体重年纪都差不多的人碰巧深夜相遇在郊区工厂，发生事故或争斗，然后一死一失踪的可能性是极小概率的。”

说完，他指指桌上的档案盒：“我们对周边的车站和住宿做了排查，没有任何人见过符合明诚体貌特征的人出入。”

明楼盯着那档案盒，犹豫片刻，问：“这里面的东西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警察将纸盒打开递过去，同时提醒道：“里面是一些照片和笔录，有些照片，家属看了可能会难以接受，您最好有心理准备。”

明楼点点头，仔仔细细从询问笔录开始看。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乍一看到那焦炭般的人形，他的呼吸还是瞬间止住了。他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只能别开眼，努力不让那影像在脑中停留。

良久，他合上档案，问警察：“他有留下什么吗？”

警察摇摇头：“现场什么也没留下。”

“他的人呢？”

警察会意，面上露出歉意：“由于长时间无法联系上家属，您知道，我们经费也有限，所以已经按不明遗体处理掉了。”

明楼怔怔看着他，像是没听懂。

警察无奈，只好进一步解释：“就是火化后，骨灰撒入江里了。”他好心地没有实话实说其实骨灰已被拉去做化肥了，觉得撒入江河这种处理应该更容易被死者家属接受。

话说到这样，明楼依然一脸茫然地盯着警察。警察无奈，亦不愿与他对视，转头去看旁边陪坐的李老师，用眼神求援。

李老师轻咳一声，硬着头皮上来解围：“明先生，您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可是，不幸已经发生了，生活中总有各种意外，除了接受现实，大家也没什么能做的。您看......那个，如果您没什么其他需要问警官的，咱们是不是可以先回家去？”

明楼动作迟缓，回头看向李老师，问：“那学校里呢？有没有留下明诚的什么东西？”

李老师满脸为难：“找联系地址时我们翻查过，由于退学时明诚同学把东西全都拿走了，包括他自己的个人档案，所以学校里什么都没留下。连照片都没有一张......对了，警察来查证时，还是我们找学生做的画像还原，这个警局这边也知道的，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李老师不想将学校档案失窃的丑闻抖搂出来，想着反正是死无对证，干脆一股脑都推到明诚自己身上。

明楼尽管伤心，脑子还很清醒，皱眉追问：“为什么档案他能自己拿走？那些东西不应该到个人手上吧？”

李老师面不改色信口雌黄：“这里面的确有我们程序上的不规范，主要是明诚当时急着找工作，档案在部门间流转时间又长，他不愿意等，怕错失机会。”

明楼紧抿嘴唇，半晌没有开口。

找工作？明诚最终是去了那个破面粉厂里打工当苦力，这种工作会需要调档案吗？

尽管心里疑惑重重，明楼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现在脑子很乱，他需要独自整理一下思路。

 

60.

明楼在酒店里呆坐了一天一夜，始终无法相信昨天听说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明诚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呢？而且还没得这么彻底这么干净，到如今，除了从警局复印回来的一张满是匠气的画像，明楼竟再也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物品了。

想立个衣冠冢、留个念想居然都已不可能。

明楼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

想到这，他突然自沙发中弹起——他要回家去，说不定那里会有什么线索留下。

 

61.

在家里一无所获的明楼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青杨路。望着路口的花店废墟，心中那种不真实感愈加强烈。他不知道现在和过去，究竟哪一个是真——怎么会那么巧合？花店里的两个人居然先后都葬身火海。

难道冥冥中真有什么力量在主宰这一切？

还是说......

 

明楼走进了那片残垣破瓦，里面空无一人，不知贵翼口口声声说的通灵师是下班了还是压根就从没存在过。

花店的电路早已被切断，好在外面路灯通明，明楼在店里慢慢盘桓，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找什么。

 

不知是不是为了省电，外面的路灯亮度突然降下去，完全无法看清任何东西的明楼打算离开。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这样诡秘的环境，饶是笃信无神论的明楼也不由打了个激灵。

不多时，又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明楼回头，瞬间惊呆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道清冷白光，光晕里还有一个人，长发长裙，面白如纸，唇红似血。

明楼细细辨认，很快便悚然动容——光里那人的长相，不是贵婉是谁？

他握紧拳头，问出了一句事后觉得相当愚蠢的话：“你不是死了吗？”

贵婉笑起来，笑容凄厉，声音更是说不出的古怪，像是男旦刻意捏着嗓子做戏，笑完她说：“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没有杀你！”

“你以为你自己没动手就不算是你杀的吗？”

这是明楼最不可触碰的逆鳞，即便正胆战心惊，他还是冷哼一声：“我不仅没动手，更没动嘴，整件事从头到尾与我毫无关系！”

“是吗？”贵婉猛地抬起手，一阵阴冷劲风朝明楼袭去：“我不管你有没有参与，今天就要你陪葬。”

明楼竟是不闪不避直直看着她：“你真是贵婉的鬼魂？”

贵婉瞪眼：“是又如何？”

“那你有没有见到阿诚？”

贵婉愣住了。

明楼居然朝她走去：“你在这，他在哪？”

就在明楼快要走进那光晕的前一刻，外面传来一阵人声。

明楼下意识转头去看。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个强光手电筒照进来，有人喝问：“谁在里面？”

明楼回头，白光和贵婉皆已消失。他惊诧万分，不管外面的人如何催促也无法动弹。

少时，声音和人进到了屋里：“你是什么人？这里是私人地方，谁准你进来的？”

明楼呆立在围堵圈中，好一会儿才对带头的那人说：“我是明楼，希望能见见贵军门。”

那人也愣住了，再开口时态度已缓和很多：“您认识我们爷？”

明楼轻点一下头：“烦请通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