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119.

王轸平没有食言。

接下来的日子，他果然表现得相当规矩。除了嘘寒问暖次数比从前稍多了一点点，其余的，还真没什么能引起明楼不适的示好之举。即便是那稍嫌啰嗦的关心，也更适合将之解释为对伤者的特殊关照，而非死缠烂打。

明楼慢慢放下心，又不免疑虑对方这样中规中矩的动机——也不知是欲擒故纵，还是为着自己的一时冲动而不好意思，假如是后者，那倒好办多了。

 

事实上，王轸平只是暂时没定好努力的方向而已。他觉得自己应该先设法弄清楚明楼与明诚的旧事，这样才好避开高危雷区见缝插针，以免激怒明楼。

然而，该去哪里才能弄清楚这些事呢？

王轸平相信，能知道往事的必定都是明楼信任亲近之人，那样的人，自己前脚去打听，他后脚肯定就会通知明楼了。他觉得明楼不会喜欢别人在身后鬼鬼祟祟打听自家私事————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这样。

思前想后，王轸平觉得倒不如直接跟当事人打听更有效。

 

120.

上峰体恤，特别叮嘱回归工作岗位的伤员不可过分劳累，每日只需上半天班即可。其实回家也免不了要处理各类公务，但从前那些难以推脱的宴请倒是可以以此为由不去应酬了，于是明主任乐得遵命养伤。

局里当家人不在，主任秘书便能者多劳起来，于是乎，每天送明主任回家的差使就落到了秘书室其他人身上。

 

这日午后，明楼坐着陈秘书的车，在已可见自家屋檐的林荫道上平稳驶过。

忽然，前方出现的人影惊得明楼两眼圆睁。

“等一下！”明楼指着家门口站着的那人问陈秘书：“你有没有看见那里有人？”

“啊！好像是王处长，”陈秘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是问号满怀：“不是说王处长就住在明主任家客宅里吗？那他出现在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明楼如梦初醒，又仿佛不大相信：“是小王吗？他今天不是在南京吗？”

“有可能是回来了，”陈秘书说：“王处长之前是说今天要回来的，只是时间没定。”

不知路边那人是不是听到了车轮声，回身一看，认出车牌，立刻微笑着扬了扬手。

“到前面停车吧！”明楼吩咐。

“是！”

明楼下车，来到王轸平身边，神色复杂：“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哦，我刚回来，碰上对面的孩子把球踢进了咱们院子里，我给他拿出来，又碰上社区工作人员过来登记。”王轸平指指另一侧马路对面的房子，果然有个中年女子正在那按门铃。“我刚跟她交代完，就碰上您回家了！”

明楼点点头，方想起还在一旁等着的陈秘书，问王轸平：“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让小陈先回去！”

“还有几件不大急的事，今天办明天办都行。”

“那就明天办吧！你舟车劳顿也辛苦了，今天在家歇着为好！”

“是！”

 

打发走陈秘书，两人顺着小路往明公馆院子里去，王轸平笑道：“我带了只盐水鸭回来，您晚上要是没别的安排，就由我来做晚饭招待一下？”

“你还会做饭？”明楼看起来吃惊不小，他一直觉得王轸平有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派头。

“是呀！留学的人要不会做饭可是有苦头吃的，”王轸平偏头一笑：“再说我家不信奉君子远庖厨那套，还是自己动手最靠得住。”

明楼笑了笑：“如果就我们两人吃你也不必太张罗，煮两碗面，烫点青菜就很好。”

“那怎么行，您现在还在养伤呢，得多进补！”

“不是还有鸭子嘛！”

 

121.

明楼坐在餐桌边，见秘书从厨房里端出一份糖醋排骨，很是吃惊：“看不出来啊，你还真挺有一套，这么有难度的菜都会做！”

王轸平咧嘴一笑：“您要是吃着满意，更有难度的下次我也可以试试！”

明楼闻言，立即收敛了神色。等到王轸平将最后一道清炒鸡毛菜端上桌，他也没再开口。

挨个菜动了动筷子后，明主任微笑：“味道不错，可你一个公务人员，来干这些事实在太屈才......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之前局里的建议，我想是时候给明公馆安排个长期帮佣了。”

王轸平咬着嘴唇想了想，直接问明楼：“您是怕我们两个朝夕相对会不安全吗？”

明楼抿嘴一笑，基本上是个默认的意思。

“好吧！”王轸平又成了言听计从的王秘书：“关于帮佣人员，您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要求，你看着合适可靠就行。”

“是！”王轸平口是心非答应道，心里想的是——既然把选择标准交给我来定，那一时半会肯定挑不到满意的人！

 

122.

吃完饭，王轸平又周到地替追求对象现磨现煮了咖啡。

书房里，明楼道过谢，正想招呼他以后不必如此服务到家，却被对方抢走了先机。

“我有个问题想跟您确认一下。”王轸平说。

“什么问题？”明楼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说话。

“今天中午，在大门外，”王轸平直直望着明楼，顿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问：“您是不是把我看成您弟弟了？”

明楼手一紧，杯中的咖啡瞬时漾出几滴，他其实根本顾不得在意这些，但情势所迫，不得不装模作样清理了几下，方定下神来：“怎么？我当时的表现很奇怪？”

王轸平点点头，又摇摇头：“其他表现还好，就是眼神急切得反常，但我想小陈那个方向应该看不见。”

明楼灌下一大口咖啡，半晌，他点点头：“你猜的没错。”

王轸平一直在小心观察明楼的反应，到此，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单刀直入策略没有问题，明楼他并不排斥跟自己说起明诚——他想知道的事，应该能直接在明楼这里得到答案。

于是他一鼓作气继续追问：“我记得，第一次来接您上班时，您叮嘱我在那段路上要慢些开，因为怕错过会突然出现的人......这样的事，从前发生过吗？您是不小心错过了他？”最后一句话，王轸平问得又轻又小心。

明楼怔怔看着咖啡杯里的残余液体，仿佛没听见那些问题。

王轸平等了一会儿，起身出去。

等到他端着两杯颇有烈度的酒回来，明楼依然保持原姿势坐着。

王轸平将酒杯放到他面前：“虽然养伤期间不宜饮酒，但我想这一点应该没关系。”

明楼依言端杯，忽然又被王轸平一把拦下：“算了，我后悔了，您还是当我没倒酒、没问话吧！”

明楼偏头看他，总算弯了弯唇角，却是皮笑肉不笑的冷脸：“你想听故事？”

王轸平一口喝干从明楼手中抢来的酒，笑容被酒精往邪意上带了带：“我到您身边本来就是别有用心，您的事我自然全都有兴趣知道。”

明楼凝视着他，良久，目光渐渐从锐利变得柔和：“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你得先把自己的用心告诉我！”

王轸平笑眯眯地点头：“好！其实我的用心很简单，一开始是想最大限度地探查您的秘密，以便确认是否能为我家所用。到现在，前面那个目标还在继续，只是又新增了一条——内容我上个月告诉过您的，怕你不喜欢听，暂时就不重复了。”

明楼只拣自己感兴趣的问：“能为你家所用？你家想用我干什么？”

“这个嘛......”王轸平冲明楼眨眨眼：“跟您一样，我也不愿做亏本的生意。”

“你想用什么换？”

“您与明诚的旧事。”

明楼冷笑：“不划算，你家想用我的目的内容不值这个价。”

“那我再加码呢？”

“说来听听！”

“我手上有明诚的档案副本，”王轸平看着明楼微变的脸色，详细解释道：“自从我知道自己跟您弟弟长相肖似，我便去华大做过调查。我原本只是想找他的照片看看究竟有多像，没想到他的档案居然丢失了，同时我也知道，原来您当年就此事也曾费功夫调查了一番......您该知道，我家里有自己的情报网，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请他们帮忙，居然还真有副本留存。那里面有翻拍的档案照片，清晰度差了一点，不知您还想不想要呢？”

明楼根本不用想：“你什么时候能把档案给我？”

王轸平歪歪头：“至少也要故事听过半吧！”

“一言为定！”明楼看着王轸平，一字一句道：“如果你骗我......”

“我不会骗你！”王轸平打断他，口气一反常态地认真：“我永远也不会骗你！也许会隐瞒，但绝不会欺骗。”

尽管心里已有筹谋，王轸平这话说得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因为在他看来，用一张近乎一样的脸去仿拍一张本就存在过的照片，压根算不得是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