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187.

明楼撑起身子，摸索着开了书桌上的台灯，这才按下应答键：“哪位？”

“眀长官，我是来送照片的谢曙升。”

“谢先生啊！真不好意思，快请进！”

明楼急步出去迎客，走到院子中间就迎到已熟门熟路的来宾。

谢先生见他如此急切，愈发感到抱歉：“真对不起，眀长官，这次又要让您失望了！”

“还是只照出我一个人，对吗？”

谢曙升点点头，一进屋内便将照片取出递过去。

明楼盯着照片，深吸一口气：“上回先生告诉我两个可能性，当真不会再有第三种了吗？”

谢曙升轻轻摇了摇头：“对，不会有第三种了。”

“先生是贵兄推崇备至的高人，”明楼看着他：“如果我认为答案更可能是那个人还活着，你可有办法替我寻人？”

谢曙升轻叹一口气：“您的情况，最近我也了解了一些，很希望能略尽绵力，可惜在下才疏学浅，实在爱莫能助。”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遭遇这样的失望了，依然没办法淡然处之，明楼垂下眼帘，好一会儿没说话。

谢曙升坐不住，便道：“谢某愿意替您多留心打听，但今日还是容我先告退吧！”

“有劳先生费心了！”

 

再回书房，明楼瞧见书桌上摊着的那张过期旧约，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人海茫茫，就算真没有第三种可能，又要到哪里才能把人找回来呢？

难道要满世界发悬赏告示不成？

想到这，明楼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闪得太快，以至于一时间他都没能及时抓住。几秒后，他终于想到——指纹，那张契约上有明诚的指纹，这是比照片更有用的东西——假如他真的还活着的话！

虽然现在并没有建立全面的指纹库，可各种用到指纹的地方很多，只要他不是一直隐居在哪个偏远落后的山村里，便极有可能查出线索来。

 

明楼拨通了苏成刚的电话：“我需要你马上帮我比对一个指纹信息！”

“好，”苏成刚这人有个特别靠谱的长处，就是总能先办事后问缘由：“你什么时候能把样本给我？”

“我现在就可以送过去。”

“那我们所里见吧！先到先等。”

 

见面后，听明楼说出不限地域不限行业的查找范围，苏成刚立即哀叹：“这可是个望山跑死马的浩大工程啊！回头计算机的电费你是不是可以给我报销一下？”

明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如果能找到，我愿意自费将贵所的计算机全都更新换代！”

 

188.

明楼刚到家，书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眀长官，您升官之后幽默感见长啊！”电话里传来苏成刚满是嘲讽的声音：“大晚上把我从家里召出来这样耍着玩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创意！”

“你在说什么，谁耍你了？”

“你把你贴身大秘的指纹发给我让我满世界比对还不叫耍人？你直接让我确认一下是不是他的难道不是省事的多？”苏成刚气呼呼地说。

“你说什么，那指纹是小王的？”

“是啊，假一赔十，要不是他的，我把我们所里的资产统统打包送给你都行！”

明楼彻底呆住，这是最不可置信却又是最合情合理的结论——王轸平和明诚真的是一个人！

他们怎么会是一个人？

他们怎么会不是一个人？

他们分明有那么多相似之处！

“喂喂！”电话里传来一声怒问：“你还在吗？”

“我在，”明楼稍稍定下神，问：“那另一个指纹是贵翼的吗？”

他必须要把所有其他可能都排除掉才能下定论。

“我不确定！”

“你马上帮我确定一下，我这就去找你，拜托了！”

见明楼这般郑重其事，苏成刚总算暂时收了怒气：“好吧好吧！不过回头你一定要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件事！”

 

按下电话，明楼马上又拨通了贵翼家的号码：“贵兄，如果方便的话，半个小时后我去府上找你可以吗？”

贵翼自然也是惊诧不已：“方便，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对，有件东西，我想请你帮忙验验真伪，非常要紧！”

 

189.

排除掉那张契约为伪造的可能性后，明楼变得异常忙碌。

 

他首先去登门拜访了那位据说是看着王轸平长大的华大林教授。

一番寒暄客套过去，明楼相当技巧性地将话题引向王轸平：“小王说跟您家是故交，上回也听您说了他的童年趣事，您与他的父母是旧识吗？”

林教授笑呵呵地摇头：“不，我的老家在湖南，从前每年夏天都会去南岳山上避暑，就住在他家别墅旁边，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我没有见过他的父母，那别墅里只有他和几个仆佣，据说他也是暑假才会去那里小住的，我们前前后后大概做了三年的消夏邻居。”

如此说来，林教授对王轸平其实也熟不到哪里去。

明楼又问：“那时候他多大？”

“大概十岁左右吧，我记得最后一年他说过了那个暑假就要成中学生了。”

“十岁的孩子，跟现在长得是不是挺不一样？”

“不瞒您说，我这人其实很有些脸盲，”林教授笑道：“莫说是那么久之前的小孩子，就算几个礼拜前见到的学生我都经常认不出来，所以我也记不清他长相究竟变没变，要不是他自我介绍，单凭脸，我肯定认不出的。”

林教授的回答令人惊喜。

 

接着，明楼着人引荐，去北京跟兰老先生见了一面。

也不知老先生是老糊涂了，还是精明得滴水不漏，对于自己的关门弟子，他说的全是些套话，明楼跟他茶叙半天，竟没得到丝毫有价值的信息。

 

再接下来，明楼发现已无法找到任何跟王轸平相关的旧人。

王轸平就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似的，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来无影去无踪，明楼唯一能确切知道的那点家世背景居然还是靠他自己说的。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神秘的人？

这样的人是如何通过层层审查进入核心机关工作的？

仅靠就读伏龙芝就能把身世变成这样彻底的谜团？

明楼确信，他背后那个能号令清道夫的家族应该才是问题的关键。

那个家族把明诚改造成王轸平是想要做什么？

打明楼的主意吗？

明楼觉得自己没有重要到值得别人这样处心积虑的地步，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最最重要的是，王轸平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近两年的朝夕相处，明楼不信有人能把戏演得那般逼真。那么，他为什么会忘记过去的记忆，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他是自愿变成王轸平的吗？

如果他是自愿的，那他还会愿意接受属于明诚的过往吗？

 

随着王轸平归期的临近，明楼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深——他怕这是有人在跟他开恶毒的玩笑，故意让他失而复得又再度失去——他怕王轸平或者明诚会再也不回来！

太可怕了，明楼发现，假如明诚再度失踪，自己依然没有可以找到他的线索，连一丁点都没有。

他会按时回来吗？

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接下来几天，这个问题几乎把无计可施的明楼逼入疯魔，他翻遍家里和办公室，试图寻找一点线索，不仅徒劳无功，还引得外人纷纷猜测王秘书是不是已被秘密逮捕，否则哪能这样抄检他的私人物品呢？

 

190.

一个月黑无风的夜晚，明楼像几天前一样，独自困守在书房等那些渺茫的消息。

 

忽听院子里传来尖利的破空声，然后是嘭嘭的爆炸声响。

发生什么事了？

明楼想，再怎么有夜色掩护，也不至于会有人带着重型武器攻进明公馆吧？

为寻答案，他冲出书房，往声音传来的那边窗户奔去。

窗外已亮如白昼，明楼拉开窗帘，入眼所见的景象让他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院子里，王轸平燃起了一排火树银花，不知是算准了时间还是感觉到明楼开窗的动静，他蓦然转身，脸上带着比身后烟火还要灿烂的笑意，冲明楼挥挥手：“嗨！我又闪亮登场了，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