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210

车子刚在墓园门口停好，门房里出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那位见明楼开门下车，立即招呼道：“明兄，多日不见。”随即看到驾驶位上下来的人，他又含笑道：“原来小王也来了。”

“贵军门好。”王轸平客气回礼。

问候完毕，明楼问贵翼：“贵兄是特意在这等我？”

贵翼点点头：“看园子的老简早就告诉过我，你这些年年年都来祭拜，前两年我身在外任，回来不便，故一直没机会向你表示，今日终于可以当面道谢了。”

“贵兄这话我就不敢当了，”明楼不着痕迹地看了王轸平一眼，淡淡道：“令妹生前对阿诚照拂有加，就算不为忏悔自己的过错，我也该替家里人来尽心致意，责无旁贷。”

听明楼把话说得这么清楚，贵翼不由得也看了王轸平一眼，一时拿捏不准他们的关系，只好含糊道：“都是陈年旧事了，故人已去，多提无益，明兄无需再介怀。”

 

因为有了前几次的经验，站在贵婉墓碑前，王轸平脑中乍响起那段女声时，他并未受到太多惊吓。

只听推测应是贵婉的清亮嗓音笑呵呵地说：“学生我已经有很多了，弟弟倒一直缺着，不如让你来补这个空位吧，以后你还是继续叫姐姐，别叫老师......”

旁边明楼见王轸平一直按压额角，立即表示关切：“怎么了？头不舒服？”

王轸平强自镇定：“没有，我很好。”

贵翼在旁看着明楼的这番关怀备至，不由得想到：看来明楼在接受明诚已死的现实后，终于要开始另一段感情了吧？不对，倘若对象是这个小王，那大概不能算是开始新感情，而应该算是替旧情找了个可延续的寄托才是。

这般想来，贵翼暗暗叹了口气，因为他不太看好这种移情关系，真正的两情相悦不该存在任何替代或补偿心理。而且小王这年轻人看起来聪明又骄傲，应该不会甘愿做别人感情的替身，明楼的期望很可能要落空。

 

三人皆在墓前满腹心事，沉默半晌，明楼蓦然叹了口气：“虽然误会早已澄清，可我不得不承认，当年的事我并非一点责任也没有，那时候，如果我能多一点同理心，不那么一意孤行地追求利益，一切悲剧可能都不会发生。”

贵翼怔了怔，苦笑：“明兄不必自责，人总有亲疏远近，家业有时也不只是简单的金钱利益，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到后来，我不也做了一样的事吗？”

听到这话，明楼下意识转头去看王轸平，恰巧王轸平也来望他。四目相对，明楼见他的目光全是置身事外的平静，心里不觉伤感又庆幸。

当年的明诚不愿谅解自己在贵婉困境中的选择，现在的小王则不会心存这些芥蒂，也就不会再用怨怼的目光逼视自己。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211.

回家路上。

因着那莫名出现的声音，王轸平一静下来便开始仔细回想起之前对贵婉做过的调查：她出生富贵，学识虽然不差，但对于那样年轻就能当上华大副教授，并拥有独立研究组，同事们皆认定她更多的还是仰仗家族捐款之功，妒忌是强力传染病，故而她在学校的人缘并谈不上好。

据说贵婉生性洒脱不羁，因恋人长时间得不到父亲认可，一怒之下索性效仿文君私奔，直到去世前半年才与家庭重新修好。上天赐予了她常人难以企及的显贵出身，却没真正给她多少幸福。她婚后两年即丧偶，寡居多年，未有正式恋情，但坊间一直流传说她跟自己的某个学生有些不清不楚……

综合上述讯息，不难推测，那个绯闻主角学生极有可能是明诚。

如果刚听到的声音确为当年贵婉对明诚说过的话，他们的日常关系想必要比普通师生亲近，引起好事之徒的侧目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不知明楼如何看待他们的关系？

那晚讲述往事时，明楼曾经用过嫉妒这个字眼，是否他也猜疑过那些绯闻的真实性呢？

这会是明楼当年拒绝变更项目的深层动机吗？

 

“小王。”身边突然传来明楼的呼喊。

“嗯？”王轸平循声转头：“怎么了？”

明楼有些无奈地指指车窗外，笑道：“你刚刚错过回家的路口了。”

王轸平哎呀一声，顾不得解释，赶紧拐弯掉头。

直到两人下车回屋，明楼也没有多问，只是满脸关切地注视。

王轸平虽然明白明楼目光里的疑惑，一时间还是不好意思暴露自己脑中的八卦猜想。

 

“我有点累了，”楼梯口，王轸平若无其事冲明楼笑笑：“先上去歇会。”

“好。”明楼答应着，仿佛已不记得他方才的失常：“晚安。”

 

212.

换好衣服，估摸明楼在书房里一时半会不会出来，王轸平悄悄闪进了明诚的房间。

 

可以引魂的那盏走马灯还在书桌上放着，看里面蜡烛的情况，这灯应该已许久没人用过了。得到这个结论，王轸平脸上不禁浮出愉快笑意，很快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支蜡烛。

 

待到灯屏上那些神鬼影像都环绕一圈，王轸平在桌前坐下，缓缓闭眼，心里默默念着：“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现在是个好机会，全都告诉我。”

有那么几秒钟功夫，灯里蜡烛的火焰成了青紫色，很快又恢复成普通橙黄。闭着眼睛的人看不到这些变化，他只觉自己突然被一阵混沌笼罩，五感尽失，动弹不得，须臾间，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窗外雨声传来时明楼刚刚看完最后一份工作简报，起身关上书房窗户，又想起楼上，不知那两个房间的窗户是否已经关好，于是决定去看看。

 

推开明诚房门那一刹那，明楼差点惊呼出声。

正趴在书桌上熟睡的不是房间旧主人又是谁？

明楼当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喊出“阿诚”，只好努力按捺激动心情，走过去将人温柔推醒。

王轸平缓缓睁开眼，迷茫得仿佛认不出眼前人。

明楼也不问他来这里做什么，只是和煦微笑：“不能在这里睡，不舒服，还容易着凉。”

王轸平愣愣看着他，仿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到这里来睡觉。

明楼执起一直在做枕头的那只手，揉搓着活动筋骨：“是不是麻了？怎么动也不动？”

王轸平眉心微蹙，长呼一口气，“我想喝点东西，你要吗？”

“好，你想喝什么？我去拿。”

王轸平踉跄起身，拉着明楼往外走：“我们还是一块去楼下喝吧！”

他忽然一秒也不愿在这房间里多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