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两人来到酒柜前,面对可算得上是琳琅满目的藏品,明楼问:“想喝哪种?”
王轸平没吭声,伸出手,指间轻而慢地抚过那些酒瓶口,一排接一排次第而上,直到最上层左侧某格,像是难以抉择,他的手在瓶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明楼见状,面色骤变,然后在王轸平不及察觉的间隙里又飞快恢复如常。
“这瓶怎么样?”王轸平问。
明楼深深看着他,试图发现一点异常,却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只好沉声吐出两个字:“很好。”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大舍得。”
“要是别人喝我肯定不舍得,”明楼微笑:“但你不一样。”
王轸平抿嘴一笑,将瓶子抽出,拿在手上细看酒标,看着看着,他突然闭上眼睛,手指也加了些力道。
明楼静等十几秒,终于耐不住:“怎么了?”
王轸平睁开眼,神色复杂:“这酒是件礼物?”
明楼怔住,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对,是第一次拿奖学金买的。”这话没有主语,可完全不影响理解,因为是谁的奖学金已无需赘述。
“最近我的灵感好像活跃得有点失控,”王轸平挑挑眉,将酒瓶放回原处,“这么有纪念意义的酒我想还是继续收着为好。”说着,他又信手从下方抽出一瓶威士忌:“这个更合我胃口,我拿酒杯,你去拿点冰块。”
第一口酒入喉,王轸平笑看明楼:“你不问我为何会在那个房间里吗?”
“我早就说过明公馆里各处你都可以自便,自然也包括那个房间。”
“你不好奇我去那干什么?”
明楼想了想,点点头:“好奇。”
“那为什么不问?”
明楼笑:“现在问也不晚。”
王轸平重重呼出一口气:“这几天我总能莫名感应到一些讯息,比如一些说话的声音,它们共同指向了一个对象......我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某位曾在这里住过的人在向我下逐客令,你觉得呢?”
明楼听明白了这语焉不详的说法,立即否认:“不会,这里也是你的家,没有人可以给你下逐客令。”
王轸平有些惊讶:“你真的不考虑他的意愿?”
明楼倾身拉住他的手:“为什么这么想?你究竟感应到什么了?”
“一些声音......可能是你们曾经说过的话。”
明楼期待又不安:“什么话?”
王轸平歪头想了想:“你说希望他多接触外面的世界,说有的人眼界开阔后便不会再放在心上......”
他不必逐字逐句复述,从明楼的表情已能判断,那必然是他曾经对明诚说过的话。
“这话听来像教导,是你很久之前说的吧?”王轸平看着明楼的眼睛问:“听语气也不像是对成年人的劝诫,你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的人是谁?”
尽管还是在同一张沙发上面对同一个人,毕竟已经知道他的底细,明楼发现,此时向他坦陈旧事竟比上次要艰难得多,因为自己无法给谈话对象一个合适的定位,同时他也担心自己会错乱失言——现在这种情势下,无论王轸平是误会还是被摊牌皆非明楼所愿——他背后势力的真实目的尚不清楚,贸然揭开底牌的后果委实难以估量,明楼不愿冒险。
思忖半晌,明楼勉强一笑,尽量仿着上回的语气说:“你猜得不错,说这话时我刚从华大毕业,即将启程去法国留学。那天......他来挽留我......”
“挽留?”王轸平起初不大明白为何去留学还要挽留,想了想,惊讶地睁大眼睛:“他那时就已经爱上你了?”
真是早熟的少年!
想起当时那青涩的一吻,明楼用力抿了抿嘴,三分甜蜜七分感伤,叹息着点点头:“是啊,不然我也不用逃得那么远。”
“逃?”王轸平不觉得明诚是会对追求对象死缠烂打的那种人,如果对象是明楼,应该就更不可能了。
那为何明楼还要逃?
王轸平想到一种可能性,愈发惊讶:“你的意思是......其实你当时也动了心?”
明楼又点了点头。
那也犯不上逃吧,又不是亲兄弟,情投意合有何不可?
“你顾虑什么?他年纪太小?”
明楼再度点头:“是啊,当时我认为他还什么都不懂,少年心性未必长久,要是跟外人不打紧,可我们......唉!我怕他热情一过,两人连兄弟都做不成,家里就难呆了。”说到这,明楼不免触动心肠:“其实瞻前顾后皆是白费,到最后,还是我自己......”
他定定望着王轸平,目光里满怀歉疚。
王轸平不得不别开脸,想了想,将话题岔开:“我刚刚梦见贵婉了,好像是他们过去在学校里的情景......对了,你可有听说过那些闲言碎语?”
明楼淡然一笑:“那些都是子虚乌有。”
“你从未信过?”
“当然。”
“那为何你上次会说嫉妒贵婉?”
明楼愣住,不由自主拿起酒杯,喝干,随即借着酒意朝对方伸出手:“你坐太远了,过来些好不好?”
王轸平从善如流地坐到他身边,刚坐下,明楼立即挨过来搂住他的肩,带着两人一同靠到沙发背上。
“我有时候在想,人是不应该逃避自己的命运的,”明楼语声幽幽:“我两次逃到法国都是事与愿违......如果第一次就没走,大概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波折了。”
“你若没走会如何?”
“我若没走,帮他化解学校麻烦的就不会是贵婉;我若没走,桂姨应该不会有机会回来......”
王轸平插话:“桂姨是谁?”
这问题始料未及,明楼怔住,不想多说明诚的童年痛苦,总归是难以避开:“曾经是养母,后来没关系了。”
王轸平哦了一声,知道这名称对应的是资料里哪个未显名的人物了,干笑两声:“我晓得了,呵,乍听还以为是贵家的哪个人呢。”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明楼说。
“嗯?”
明楼叹息一声,无限惆怅:“有件事,家里做的很是不妥,事后我们都想尽力弥补,可惜......后来我在花店看着他们相处,总忍不住要比较,觉得假如只能有一个姐姐,他肯定会选择贵婉。我不喜欢这答案,但又无可奈何。再后来,我又开始担心——既然姐姐是新的好,那么会不会也有更好的兄长和更值得钟情的恋人呢?等到贵婉出了事,贵翼出现,我的不安也越来越深。我当时不知道贵翼恐吓威胁的情由,只当他是在帮着贵婉家人做说客......”顿了好一会儿,明楼才再度开口:“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在我最气愤的时候,我认为既然不管怎么样他最终都是要选择外人,那么与其被他背叛,不如我主动放弃,一了百了......”
“可你还是回来找他了。”
明楼没有接话,闭眼倚在了王轸平的肩头。
这沉默持续了很久,就在王轸平以为他已睡着时,他忽然又开口了:“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将他自黑暗中拉出来,又给了我所能给予的一切,因此我容不得任何异心,哪怕只是莫须有......我甚至认为只有盲信盲从才是绝对专一......”明楼低声咕哝:“呵!其实我当初完全没必要假惺惺地逃到法国去......”
王轸平叹了口气,伸手压住他的嘴唇:“你醉了。”
明楼听话地闭嘴,侧过身体,往他唇间印上一个几乎不含欲念的吻——此刻明楼只想把那个违心中断的吻还给他,想将这些年错失的温柔都填补回去,即使对方一无所知也没关系。
王轸平没有被吻带走神智,他很惊讶,明楼今晚的种种表现都在他意料之外,他直觉明楼有事瞒着自己,却又犹豫着要不要探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