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273.

关于贵翼的疑惑，一路思索到回家，明楼也没推出任何有价值的结论。

他盯着前排明诚的后脑勺，几次三番涌起开口询问的打算，又自觉按了下去，因为车里不止他们两个人在，即便明诚说过司机小陈是可靠之人，但那可靠也不过是不用担心他会突然拔枪或撞车的程度，无需建模测算也知道：不危及人身安全和可以推心置腹中间大概还隔着81个汪曼春的差距。

现如今，明楼甚至都不确定能不能让陈庆知道自己和明诚（或者说王轸平）的隐秘关系，又怎好当着他的面跟明诚聊贵翼呢？

于是他只好缄默，默到和明诚双双进入明公馆才开口：“我想跟你谈谈。”

明诚仿佛是被临时通知假日加班，下意识皱起眉头：“有什么要紧事吗？”

明楼眼珠往客厅角落里站着等吩咐的女佣小玉那转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冲明诚笑笑：“刚刚在酒店碰见贵翼，我们聊了两句，我觉得你可能会有兴趣知道。”

明诚接到明楼眼风传来的消息，点点头，随明楼往书房而去，进门前他状似无意地对小玉说：“今晚我和明主任都不会吃宵夜，你不用等着招呼我们了。”

提早得到下班令的小玉立即乖巧点头，笑吟吟地奔回自己房里继续读小说。

 

“要不要喝点什么？”明楼问。

明诚摇摇头：“不用，时间不早了，咱们速战速决快点说完好休息！”

明楼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之色，但也没有抱怨，顺着明诚的要求将此前和贵翼的对话完整再述了一遍，问：“你觉得有问题吗？”

明诚想了一想，轻叹道：“大概是我带去祭扫的花太扎眼，贵翼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所以觉出不对劲了。”

明楼不解：“花？”

明诚点点头：“过去那些年，你去扫墓时带的都是菊花吧？”

这问题其实不必问，因为他跟明楼一起去给贵婉扫过墓，依明楼的个性，在这种事上应该会十年如一日地献同种花，不会轻易变更。

明楼的答案果然是肯定的：“对。”

明诚干笑两声：“可我昨天是带着一百朵红玫瑰去的，一般人不会这样，是我考虑不周了。”话虽如此，他的语气里倒没听出多少真切的后悔之意。

明楼先是怔了怔，很快会意：“那是贵教授最喜欢的花？”

如果不是这样，明诚实在没理由带着红玫瑰这般不适合祭扫的花去墓地。

“是啊！”明诚说：“按理说你不会知道这些琐事，即便知道，从前既然没有送过，也没有突然改变的理由，所以贵翼会有所怀疑也正常。”

“那怎么办？”明楼问：“可要想法子去他那圆一圆？”

明诚摆摆手：“不用麻烦了，他不会有证据，怀疑永远只能是怀疑，现在他的怀疑已经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随他去！”

 

不多时，明楼叫住起身想走的人：“还有件事。”

明诚挑挑眉，终归还是耐心坐下了：“嗯，说吧！”

明楼定定看着他，直把人看得皱眉回瞪才开口：“有个问题，我曾经问过你，现在情况不同了，我想再跟你确认一次。”

“什么问题？”

明楼克制住内心的紧张，努力露出温和的笑意：“你是清道夫吗？”

明诚似笑非笑地撇撇嘴：“我的答案照旧，不是。”说着，他眼珠转了转，又补充道：“清道夫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我没那资格。”

明楼不打算追问做清道夫的门槛条件，只接着问他：“那你跟甘石署有什么关系吗？”

明诚稍稍有些吃惊：“你已经知道甘石署了？”

“我只是打听到有这么个神秘机构的存在，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明楼十分坦诚：“上次你离开，我试尽了各种门路找你，从清道夫入手，也不过查到甘石署之名，具体它有哪些势力、人员我还是一概不知。”

“你想让我告诉你？”

明楼摇摇头：“我只想知道能去哪里找到你，别的我不好奇。”

明诚冷笑：“我现在就在你面前。”

明楼深呼一口气：“那天你说你不是被人刀架脖子逼来的，可经过这两天我也感觉到了，其实你并不想回来看见我，可以说但凡有选择，你是绝不会愿意再留在我身边的，对吗？”

“对，”明诚回答得干脆又直接：“我告诉过你，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怎么？从久别重逢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后终于感觉到危险了？”

尽管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乍听到这样直白的说法，明楼还是被狠狠扎了心，他左右手用力互卡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语调：“不是，我想帮你。”

明诚不以为然地笑笑：“我知道，你已经表达过好几次乐于助人的态度，我领情感谢。”

明楼面露哀色，深深看向明诚的眼睛：“我是说，我想到了一个可以马上帮你的方式。”

明诚有些难以置信：“什么方式？”

“我愿意向你敞开我的记忆。”

“你说什么？”明诚瞪大眼睛，愈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楼冲他抿嘴一笑：“我知道甘石署势力庞大，无论明家家业还是金管局的权力都不会是他们想要谋取的目标，派你来，就是为了传说中星选子的秘密，对吗？”

明诚眉头紧锁：“你已经知道那秘密了？”

明楼摇摇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一直没有得到所谓的觉醒，只是方叔告诉过我，星选子的能力其实是通过记忆传承的，即便我现在找不到开启的钥匙，但那些信息应该还是被埋在我想不起来的记忆里的，你说过你会读取记忆的易魂法......我想让你读我的记忆，找到你想要的答案，然后自由自在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这不可能，你的血脉里对易魂法有天然屏障。”

“我想让你放手试试。”

“放手试试？你知道强行读取记忆有什么后果吗？”明诚没好气地反驳他：“就算我真把你的记忆锁撬开了，你也未必经得起我读。”

明楼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我能想象，方叔说易魂法是旁门左道的邪术，你说你曾对我试过几次，我相信，能让你半途而废的一定是危险和不忍心。”

明诚怔住，片刻后他近乎恶狠狠地说：“既然知道，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我们的计划里没有杀鸡取卵这一项！”

明楼朝他坐近了一些，纠结着没敢立刻去拉明诚的手，只是好声好气地说：“我想只是嘴上说对不起是没有意义的，无论最终有没有用，我总要做点什么才能安心。你现在这么能干，我做别的都是画蛇添足，实在没什么可帮忙的，想来想去，大概只有这样才会对你真正有用。我不愿叫你永远受制于人，而无论你欠了别人什么，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比你一个人要还得快。”说完这些，明楼终于耐不住，将手覆上了正微微颤抖的明诚的拳头。

明诚没有甩开，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明楼最后的话吸引了：“你为什么说我是受制于人？我就不能是被利诱而来的？”

明楼手上加了点力气，唇边扬起一丝带着苦涩的笑意：“我了解你，无论威逼还是利诱都不能让你若无其事地回到我身边朝夕相对，驱使你的人，必定是让你承了他极大的人情，这才你无法说出任何‘不’字。”

明诚瞬时无言——假如明楼的记忆里真藏着能让长生复原的机窍，他是不是可以拿他的命去换回长生的命呢？

假如明楼死在自己手里，以命抵命能不能一了百了呢？

这辈子的账实在太复杂了，或许快刀斩乱麻一起去投胎也是不错的选择？

残缺的灵魂似乎更喜欢剑走偏锋，与明楼四目相望的过程里，有个声音在明诚心底越来越大：“他是自愿的，他也想解脱，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