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月

284.

“重新部署？”明诚眉头一皱：“是有人不能动了吗？”

王天风知道他最担心什么，淡然一笑：“恰恰相反，是要动更多的人了。”

说不上是不是松了口气，明诚疑道：“您说的是哪些人？”

王天风伸指弹了弹拿着的意向书：“金管局高压了这两年，终于有些大鱼按捺不住，打算抱团踩线了，大概以为自己借口找得妙，最后可以法不责众吧。”

明诚回忆了一下之前看到的意向书上那几个章，又问：“就凭金管局能动那些人吗？”

“金管局不是监察司法机关，自然无权动人，但毕竟是事发的由头，有些铺垫必须准备充足，这样才能让接手者有理有据。”

“有理有据？”明诚愈发惊讶：“难道要公开法办那些人？怎么可能？那里面牵扯的全是高官政要，不少还是军方的人，真一桩桩拿出来细究，且不说国府脸面，光是泄密问题都难以承担。”

王天风轻笑两声：“现在台上那位很有意思，轻易不愿用甘石署的人马走捷径，也不像某些自以为是的强人那样闲来就要猜忌打压，倒把我们当成了编外僚阁，遇事礼貌商询，从善如流，如此坦荡豪迈，倒可算得上是不世出的英才了，就不知今后下场会如何。”

难得听到王天风这样态度暧昧地评价一个人，明诚怔了怔：“您不是说愿行难事者所得必超凡吗，怎么还会担心那位先生的下场？”

“超凡只是一种境界，而所谓下场......”顿了好一会儿，王天风才冷笑道：“人算总不如天算，世上有多少叱咤风云的帝王将相最终也不过是惨淡收场？”

明诚觉得这话没法辩驳，也不打算辩驳，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再研究部署。”

话说到这，按理是到了请辞告退的时候，明诚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决定问出心中疑窦：“贝拉的舞团过几天要来本地演出，明楼收到了邀请函，这是巧合吗？”

王天风果然大方交底：“不，有人想安排，我帮了个举手之劳的小忙，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那点小事我想也没必要再隐瞒了。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凡事当能解则解，以免再酿旁的因果。”

明诚彻底听不懂了：“解什么？”

王天风脸上露出近乎高深莫测的笑意：“你很快就会知道，今天便不必由我细说了。呵，长生虽然年岁不小，但从未在尘世里打过滚，人情世故的道理皆半通不通，所以干的事也尽是一派天真的孩子气。”

这跟长生有什么关系？

明诚虽满腹惊疑，但也了解王天风，知道他把话说到这已经是总结陈词，接下来无论自己如何追问也不会有答案，于是起身而去。

 

285.

明诚回到明公馆已是午夜，尽管从车上下来时就看见明楼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也没打算去招呼一声。

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恨不得每天找借口晨昏定省多看心上人一眼的恋爱脑了，现在这不尴不尬的关系，心里有事的时候，明诚更愿意做个没有存在感的房客。

可明楼怎么会愿意仅仅把他当房客呢？

仿佛是捏着门把掐点候着，明诚刚打开客厅门进屋，明楼便也笑容满面地从自己房里出来了：“回来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有心事也不能对不相干的人甩脸子，多年被教导出来的社交礼仪让明诚本能地挤出假笑：“这么晚了还没睡？”

明楼望着他：“我在等你。”

“有事找我？”

明楼摇摇头：“我担心你喝多了......也给你备了点宵夜。”

明诚似乎疲惫之至，捂嘴打了哈欠：“没事，我没喝几杯，也不饿，你放心睡吧！”

明楼欲言又止地犹豫几秒，终于放弃再找话由：“好，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眼瞅着明诚一步步上了楼，步履稳健、头也不回，明楼又是放心又是扎心——难道真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么？

他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他甚至都没勇气追上去问一句：这几天为何突然对我冷漠至此？

 

285.

明楼不开口问，明诚自然不会跟他解释什么，这些天里他满脑子塞的都是过往爱恨情仇的清账事宜，昨晚又突然得知长生也被莫名扯进了这些俗务里，思来想去，除了琢磨那始终无法厘清的前因后果，别的都已占不了他的心神。

如此这般，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除夕已至。

明楼满怀期待地等来这久违的年夜饭，最后又失望发现，明诚只是心不在焉地在旁完成一顿进食作业，压根不打算赋予这顿饭任何特殊意义。

从兴致勃勃到食不知味大概也就是一碗汤的功夫。

明楼在心里默默长叹，仰脖喝下一杯酒，自感快被憋出泪意来的人提前拿出一个红包递了过去：“新年快乐！”

明诚一脸错愕：“给我的？”

明楼努力笑道：“当然。”

“噢，”明诚梦游般接了过来：“谢谢老板！”

“什么？”

明诚笑了笑：“上司跟老板本来也无甚区别。”

明楼不由得皱起眉头嗔他：“你就是故意气我吧？”

“怎么会？”明诚一脸无辜：“我这是惊喜导致的实话实说。”

明楼：“......”

红包的魔力大概也就三句话的效力，说完明诚又继续安静吃饭，吃到饭碗见底便停箸：“我吃好了，先上去了。”

除了点头，明楼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回应，直到明诚回自己房里，他才陡然想起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由头，立刻噔噔噔上去敲开了明诚的门：“我准备了一些烟花爆竹，咱们一块去放了吧！”

明诚呆呆看着明楼，似乎没听明白对方的邀请。

明楼也不多解释，上前拉起人就往外走：“送旧方能迎新，规矩不能破，这样来年才能顺顺利利。”

直到第一颗彩珠冲天而响，明诚方从紊乱的思绪里想起两桩事来：第一，这几天一直对明楼视而不见大概是有些不礼貌，理应有所表示；第二，这样的日子，自己该去陪陪长生才是。

这两件事做起来其实都不难，仿佛多说几句“新年快乐”就完成了，只是做完之后的心特别累，累得让明诚简直想在星冢里挖一个洞把自己藏进去，从此以后，缩头闭眼，不管不看。